到了晚上十点,这是病人休息的时间,探视者基本都离开了医院。于明强挽着李春瑶的手,亲密地行走在医院走道上。吓唬和调戏小姑娘向来是中年男人的喜爱,于明强自然也不例外,他结合医院的环境,讲起了停尸房的故事,无外乎是昏暗的灯光下,寂寞的停尸房,突然发出的怪声,还有会动的模糊影子。这些故事很多人小时候都听过,都是大人们为了吓小孩子或者小孩子为了互相吓唬而制造出来的故事。
李春瑶被故事吓着了,如小鸟一样紧紧地依着于明强,这让于明强多了一分男人的气概。进了病房,见到了活生生的人,李春瑶松了一口气,将花篮摆在了床头。姬程道:“小李来了,你带叶铃到外面去透透气,她很辛苦,在里面憋了一整天。”
李春瑶道:“我不出去,医院里怪吓人的,都怪明强,刚才在走道上给我讲鬼故事。”叶铃挽着她的胳胳膊,道:“我天天都在这里,披头散发,鬼见了都怕,我们到旁边的阳台上透透气。”
在病房旁边有一个大阳台,专门供病人及陪护放风和晒太阳,叶铃在病房待得烦了,就喜欢在阳台上看看风景,想想自己的人生。辛苦读了四年大学,虽然是二流大学,可是毕竟是大学,毕业后有幸进了省政府,走来还算顺利。只是自己的婚姻受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讲传统的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女婿是四十来岁的离婚男子,不愿意女儿当后妈。为了这件事,她与父母闹得挺僵,一件好事活生生弄得四面楚歌。她在烦恼时,总是想起还在辛苦奔波的众多同学,又觉得自己的郁闷算不得什么。
如今社会竞争过于激烈,社会被分成了上、中、下三层,从改革开放算起,经过近三十年的沉淀,要想从下层迅速升到中上层,对多数人来说已经不太容易。她幸运地进了省政府,嫁给有前途的厅级官员,进入了社会上层。有得必有失,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于明强坐在床边,夸道:“腿伤了,精神还是不错。”
姬程努力向上抬了抬身体,自嘲道:“如果没有精神,人就要垮了。”
于明强抬起手,在姬程肩膀上点了点,道:“老老实实躺着,别逞能。”
“于部长,太可惜,本来想在防治‘非典’工作上作出点成绩,前期努力白费了!”姬程露出了格外惋惜的神情。
“能保住命就是福气,别想这么多。”
姬程头往后沉了沉,道:“想起老丰心里就发慌,多么好的一个人,从来不多言多语,技术也好,若不是我催着他开快一点,也不会出事。早知如此,开会晚几分钟就晚几分钟,最多被批评两句。”
于明强痛惜地道:“你这个也是,到省防非办来办事,是你的本职工作,不回到开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啊你,我怎么说你。朱书记在省委组织部就是冷面部长,冷脸冷面,冷言冷语,人却是极好的,你别怕位部长。”
姬程试探着道:“有句古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车祸,我看来有没有希望?”
于明强微微直了腰,语重心长地道:“我们都学过辩证法吧,按我的观点,你这次车祸是好事。作为市级防非办主任,为了防非工作差点把命丢了,这就是典型。至于以后的事,继任者做得好,是在前任的基础之上,继任者若是没有做好,不但与你无关,更反衬出你的优秀。你搞过宣传,这点辩证思维应该有。省里要用干部,也得综合考虑,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拔开了笼罩在姬程心中的阴霾,他两眼发亮,道:“还是于部长水平高,一语惊醒梦中人。”
停留了半个小时,于明强和李春瑶就离开了。叶铃挽着李春瑶的手,送到门口。李春瑶道:“沙州医院是什么水平,若是把姬市长的腿医瘸了,影响形象。”于明强接了一句,:“古代选官是讲究相貌的,五官不正,行姿不稳,当不了大官。叶铃一定要早点给姬市长办转院手续。”叶铃就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早上,按照平常的时间,小车准时停在新月楼下。晏春平走出小车,在院前做起了伸展运动。活动了一会儿,见到侯卫东出现在门口。
侯卫东见到晏春平,一言不发,上下打量着晏春平。晏春平很快就被盾得忐忑不安,心里发毛,琢磨道:“老板是怎么回事,用这种眼光看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他想来想去,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问题。
一路无语,到了市政府办公楼。在电梯里,侯卫东忽然问道:“春平,沙州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晏春平想了片刻,他突然想起姬程副市长出车祸之事,顿时暗叫糟糕。得知此消息以后,他正准备给侯卫东发短信,恰好此时办公室有人找,被打断以后就忘记发这条消息。他嗫嚅道:“市绢纺厂有职工到市职工到市下放反映安置问题,经委同志把这事处理了。还有,姬市长出了车祸,腿被撞断了,驾驶员不幸身亡。”
侯卫东沉默了半分钟,道:“春平,你应该很有悟性,不要把自己仅仅当做一名服务员,你得用脑子,明白吗?”
晏春平微微低垂着头。
这一瞬间,侯卫东突然产生了一些错觉,若干年前,他还说祝焱曾经有一段教导。若干年后来一次轮回,只不过这一次换了角色,他开始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的秘书。
“走吧,回去以后,将近期省卫生厅的文件拿过来,特别是关于‘非典’的,越详细越好。”
晏春平松了一口气,提着行李,小心翼翼跟在了侯卫东身后。看着侯卫东挺直的后背,悄悄吐了吐舌头。
刚出电梯,宁玥匆匆忙忙走向电梯,她看见侯卫东,展颜笑道:“你回来了,真是及时雨。具体事宜改时间再聊,我接到紧急通知,要到岭西开会。”
侯卫东早就断定谈什么事,道:“那我等你。”宁玥在踏入电梯之前,对身后的杨柳道:“晚上订在新月楼前的水陆空,给侯市长洗尘。”她随即走进电梯,对侯卫东挥了挥手。
侯卫东笑道:“我才走几天,还接什么风。”
“走几天也是走,接风洗尘,岭西的规矩。”
宁玥既有半老徐娘的风韵,更有女性厅官的干练沉稳,属于有气质的资深美女。侯卫东暗道:“宁玥是内在和外在都强势的女人,她的丈夫肯定会有压力,很难有和谐完美的夫妻生活。老天爷是公平的,在赋予的同时也在剥夺,没有人能够独占所有的好事。”
杨柳望着侯卫东,抿嘴笑道:“侯市长,水陆空开发了几个系列,晚上想吃哪一个系列?”
在益杨开发区时代,侯卫东是开发区主任,杨柳是开发区办公室主任,两人有着深厚友谊。侯卫东见左右无外人,道:“杨柳,晚上是鸿门宴吧?”杨柳抿嘴一笑,道:“能者多劳,这是历史经验的正确总结。”
侯卫东没有再问,发了句感概:“宁市长肩上担着四百万人的安危,任务重,责任大,稍有不慎,就会出问题。都说当官易,谁解其中味!”
杨柳道:“这要看每个人的素质,真要偷懒也成,转发上级文件,会议传达文件精神,成绩城自己,错误在下级。”她在市县政府工作多年,将大人物的阴面和阳面都看得清楚,看得越清楚,她对侯卫东越敬重。
侯卫东从党校回来的消息暂时没有向外传播,他的办公室在整个白天显现少有的安静,除了几个电话外,没有人进来敲门。他集中精力消化这几天堆积的文件,有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也有关于“非典”的相关通知。他将“非典”的文件全部抽出来,贴上需要复印的小纸条。
时间滴滴溜溜过得飞快,他将所有的文件看完,又在网上搜索了一会儿“非典”的消息,就到了下班时间。
晏春平看着手表,当下班时间刚过,他就给杨柳打电话:“杨主任,晚上的安排继续吗,那我先去订房间。”杨柳道:“我们刚过收费站,直接到新月楼。”
得到了准确消息,晏春平赶紧去向侯卫东汇报。
车至新月楼,侯卫东见岳母陈庆蓉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地走上新月楼台阶。女儿小囝囝穿了一条带着花边的长裙子,黑色的小皮鞋,蹦蹦跳跳往上行,不时还抬头和她外婆说话。
他远远地看着女儿,觉得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溜走。女儿由婴儿慢慢变大,成了蹦蹦跳跳的幼儿,这种成长不可逆转,小婴铆可以长成幼儿,幼儿再也不能变成婴儿。
随后他就瞧见了宁玥停在一旁的小车,于是放弃了抱一抱女儿的想法,直接上楼。
宁玥坐在餐桌旁出神,见到侯卫东上楼,便道:“卫东,这一次要给你加任务了,事情有难度,很复杂,你得有心理准备。”
侯卫东道:“宁市长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宁玥轻言细语地道:“姬市长受了重伤,防非领导小组办公室就由你来兼任,有问题吗?”
侯卫东笑道:“不知宁市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如果说真话,我不想接,行吗?”
宁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不行。”
“为什么?”
“很简单,我是让你接。”
于是,侯卫东爽快地道:“我和姬市长是AB角,我来妆任防非办主任是职责所在。宁市长信任我,我接了就是,事到临头须放胆,有宁市长支持,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宁玥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但是她没有料到侯卫东会豪气冲天接受任务,这令她涌出一丝感动,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大家精诚合作,共渡难关,也祝愿沙州能平安度过‘非典’”。
两人坐在一起谈话,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也是正常的男女同事关系。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喜欢充当勇敢者,善于为人处世的女领导经常获得来自男同事的支持,这也是一种优势。
桌上煮了一锅酸菜尖头鱼,冒着热腾腾的诱人香味。酸菜来自茂东巴山县,尖头鱼是巴河野生。近几年来,酸菜尖头鱼以不可阻挡之势成了岭西名菜,其独特的风味令人垂涎。
侯卫东环顾左右,道:“现在流行吃酸菜尖头鱼,尖头鱼和鳙鱼是美食界双星。”
宁玥笑道:“上次你见过一位年轻人,茂东巴山县的侯海洋,他大力推荐新乡酸菜尖头鱼,味道很鲜。最近一段时间,我特别馋这一口。今天要吃饭,我也想着要吃酸菜尖头鱼。”
侯卫东嗅了嗅四处弥漫的香气,只觉香气平和自然,直透胸腹,勾起了人的食欲,他夸道:“天天大鱼大肉,拼命喝酒,胃口早就坏了。现在还能惦记某一道菜,这是天大的幸福。”
杨柳和晏春平都没有进门,只留下两位领导在里间谈论美食。
宁玥如今还是代理市长,原计划是在五月召开人大常务会进行选举,她已经得到消息,由于“非典”原因,岭西省的选举高尔夫暂时推迟,当前抗击“非典”是压倒一切的大事。这一次“非典”是一场巨大的考验,她只能胜,不能败。侯卫东深知当前局面对宁玥的考验,他喝着酸菜尖头鱼汤,静等下文。
“我参加工作以后,经历了不少坡坡坎坎,这一次防治“非典”是我参加工作以来承受压力最大的一次。沙州有四百万人口,若是‘非典’传过来,我们控制不住,那就是失职,是犯罪。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宁玥说这些话时,脸色平静,平静中带着沉重。
侯卫东应和了一句:“”守土有责,自古如此。
宁玥又道:“国内非典型肺炎超过一千例,总理视察了国家疾病预放控制中心,防治‘非典’实质上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岭西虽然没有病例,可是沙州是人口输出大省,大量人口在南方,随时有病人会从疫区回来,只要出现就遥相呼应能是大面积暴发。”
在沙州领导层里,侯卫东是最早关注“非典”,他能感受到一位女性代理市长肩上的重压,道:“现在就到了考验我们这个领导集体的时候,当前防非工作是压倒一切的工作,我愿意充当马前卒。”
宁玥道:“与可能到来的疫情相比,个人的荣辱微不足道。市政府几位领导都很优秀,但是最能打硬仗的还是卫生,你能及时回来担起重任,我感觉轻松许多。”
经过一阵忙碌,姬程重新精神焕发。
他又觉得不对,道:“把这些花篮都弄到车上去,别全部摆在屋里,又不是开追悼会。”
到了晚上十点,这是病人休息的时间,探视者基本都离开了医院。于明强挽着李春瑶的手,亲密地行走在医院走道上。吓唬和调戏小姑娘向来是中年男人的喜爱,于明强自然也不例外,他结合医院的环境,讲起了停尸房的故事,无外乎是昏暗的灯光下,寂寞的停尸房,突然发出的怪声,还有会动的模糊影子。这些故事很多人小时候都听过,都是大人们为了吓小孩子或者小孩子为了互相吓唬而制造出来的故事。
李春瑶被故事吓着了,如小鸟一样紧紧地依着于明强,这让于明强多了一分男人的气概。进了病房,见到了活生生的人,李春瑶松了一口气,将花篮摆在了床头。姬程道:“小李来了,你带叶铃到外面去透透气,她很辛苦,在里面憋了一整天。”
李春瑶道:“我不出去,医院里怪吓人的,都怪明强,刚才在走道上给我讲鬼故事。”叶铃挽着她的胳胳膊,道:“我天天都在这里,披头散发,鬼见了都怕,我们到旁边的阳台上透透气。”
在病房旁边有一个大阳台,专门供病人及陪护放风和晒太阳,叶铃在病房待得烦了,就喜欢在阳台上看看风景,想想自己的人生。辛苦读了四年大学,虽然是二流大学,可是毕竟是大学,毕业后有幸进了省政府,走来还算顺利。只是自己的婚姻受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讲传统的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女婿是四十来岁的离婚男子,不愿意女儿当后妈。为了这件事,她与父母闹得挺僵,一件好事活生生弄得四面楚歌。她在烦恼时,总是想起还在辛苦奔波的众多同学,又觉得自己的郁闷算不得什么。
如今社会竞争过于激烈,社会被分成了上、中、下三层,从改革开放算起,经过近三十年的沉淀,要想从下层迅速升到中上层,对多数人来说已经不太容易。她幸运地进了省政府,嫁给有前途的厅级官员,进入了社会上层。有得必有失,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于明强坐在床边,夸道:“腿伤了,精神还是不错。”
姬程努力向上抬了抬身体,自嘲道:“如果没有精神,人就要垮了。”
于明强抬起手,在姬程肩膀上点了点,道:“老老实实躺着,别逞能。”
“于部长,太可惜,本来想在防治‘非典’工作上作出点成绩,前期努力白费了!”姬程露出了格外惋惜的神情。
“能保住命就是福气,别想这么多。”
姬程头往后沉了沉,道:“想起老丰心里就发慌,多么好的一个人,从来不多言多语,技术也好,若不是我催着他开快一点,也不会出事。早知如此,开会晚几分钟就晚几分钟,最多被批评两句。”
于明强痛惜地道:“你这个也是,到省防非办来办事,是你的本职工作,不回到开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你啊你,我怎么说你。朱书记在省委组织部就是冷面部长,冷脸冷面,冷言冷语,人却是极好的,你别怕位部长。”
姬程试探着道:“有句古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车祸,我看来有没有希望?”
于明强微微直了腰,语重心长地道:“我们都学过辩证法吧,按我的观点,你这次车祸是好事。作为市级防非办主任,为了防非工作差点把命丢了,这就是典型。至于以后的事,继任者做得好,是在前任的基础之上,继任者若是没有做好,不但与你无关,更反衬出你的优秀。你搞过宣传,这点辩证思维应该有。省里要用干部,也得综合考虑,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拔开了笼罩在姬程心中的阴霾,他两眼发亮,道:“还是于部长水平高,一语惊醒梦中人。”
停留了半个小时,于明强和李春瑶就离开了。叶铃挽着李春瑶的手,送到门口。李春瑶道:“沙州医院是什么水平,若是把姬市长的腿医瘸了,影响形象。”于明强接了一句,:“古代选官是讲究相貌的,五官不正,行姿不稳,当不了大官。叶铃一定要早点给姬市长办转院手续。”叶铃就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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