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平湖冷含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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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平湖冷含烟

小弦切切如私语,

月上寒蝉初惊鸿。

凤凰木花开重蕊,如飞凰丹宇,殷红盛血。

行香水阁旁的八重画楼,小谢说那是天香阁,从第一层到七层之间,我都可以随意去得,只第八重,是天香阁的禁地。没有她的首肯,我绝不可踏足半分。

小谢说得慎重,我听得认真。对旁人的殷切忠告,我一向附耳领命。连真曾经在我初进含章时劝告过我,现在小谢也来劝告我,含章中有太多的禁忌,我是个听话的人,不想强出头作挨打的鸟。

三日来,小谢一直悉心看管那几株凤凰木。凤凰花开,她将树下土中整朵的红花收集起来,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把那些花叶上溅染的尘土擦净,凑到嘴边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别在腰间的锦袋里。

我本想问她为何对这些红花如此怜惜,但是想起连真说过含章里没有发问的权力,又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小谢捡起落花抬头的瞬间,看到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咯咯几声娇笑起来。

“怎么?是不是见我拾这些花很奇怪?”

我忍不住点了点头,随即有些胆怯地看她一眼,说道:“姑姑说过,不许我在含章里发问。”

她听了我的话,笑得更开心了。我退后一步,对她屈膝下拜:“小谢姐姐,你责罚我吧。”

小谢走到我面前,故意藏起笑问道:“我为什么要罚你?”

我垂下眼眉,凝声说:“因为我问了不该问的话,请姐姐责罚。”

我低了头,看不到小谢的表情,她立在我身前一尺处,没有说话。我盯着她脚上的云头踏殿履,她的脚旁落着许多红色的凤凰花。

小谢蹲下身,捡起一朵落花,呆怔地看着花瓣上殷红的色泽。凤凰花蕊层叠数重,花形就如蝶翅舒展。

“这花儿就同人一样,需要时刻地关怀爱护,雨露滋润,方能常开不败,艳丽端方。如果在它开得正好的时候,被人折枝拿去供养起来,虽也是万般怜爱,总不如原先的样子好了。你看这些落花,开在树上的时候,就好比蒸霞映瑞,可一旦败下来,也不过是化为尘土,逃不出殒灭的宿命。”小谢说得悲戚,平日里总爱笑如新月的眉眼盈着淡薄的愁绪。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看着那花出神,又叹了口气,“不语,姐姐说句不该说的话,望你别介怀。当初你家人送你进含章,定是将此事当作了莫大的荣光,世人都说醒月国的含章是神仙梦境,可究竟有几人真了解这梦境中的事,就不得而知了。既然你进了天香阁,又年幼,我总要代你的家人好好看顾你,否则也枉费你叫了我这许多声[姐姐],对吗?”

她的话说完,伸手过来抬起我的脸,将凤凰花戴在我的鬓角,潋滟一笑,将脸上的愁容刹那间冲淡。红色的花瓣迎着晨风微微而动,我的脑海中浮现起竹门柴扉外的小凳子上,一个少女满头青丝旁斜着朵红色的山茶花,笑如皎月。

美人爹爹,他真的不了解含章中的真相吗?或者,也在竭力地追逐这个世人皆醉的美梦?

记忆中少女的眉眼逐渐淡去,只余下一朵艳丽的山茶花,兀自荼糜。

我将鬓旁的凤凰花摘下来,放在小谢的掌心上,说道:“我叫你一声姐姐,是出自真心实意,绝不为了博姐姐的怜悯之心。如果姐姐觉得不语是个值得谈心说事的人,那我愿在这含章中时刻与姐姐排忧解闷。”

小谢盯着我看了半晌,呼地一下站起身。我向前一步走近她,她俊秀的面目含满笑意。她牵起我的手,反复着我的手背,我的手上染了些红色的花汁,也朝她笑着。

“不语真是好孩子,连汀送你来这里是对的。”

又是一个赐姓[连]的名字,我眨眨眼,笑问:“连汀定又是个美貌绝伦的姐姐,含章真是藏美纳艳的地方,也好比神仙梦境了。”

小谢被我逗得娇笑连连,说道:“傻丫头,你不是见过连汀吗?”

她的话让我一怔,我何时见过这位名唤连汀的女子?难道连真姑姑还有个名字叫连汀吗?

“你进含章第一日就见过连汀,在娴月殿里,连汀为你们赐了名字。”

小谢的话解了我的疑惑,我“啊”的一声轻呼,原来那日水晶帘后的佳人是连汀,虽然那些层层叠嶂遮去了她的面目,但我仍清楚记忆着幽暗的殿中漫溢的诡秘氛围。

好冷的娴月殿,好冷的连汀。

“原来她是连汀,我以为…”

“你以为是公子兰为你们赐名,对吗?”

小谢将我没说完的话接过,她猜得没错,我确实以为那月帘后的剪影是传说中的公子兰。

可惜我错了,公子兰是何等样的身份,怎会召见几个甫入含章的女子。他该是高高在上的揽月人,只存在于人们的臆想中。

我自嘲地笑了笑,小谢脸上那几不可寻的篾笑打散了我埋在心底的自得,我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下闻名的公子兰,以为看到了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绝品人物。我错得离谱,错得让我瞬间了悟,在含章里,没有人不期盼见到公子兰,没有人不向往柔兰阁。恐怕就连面前这个清纯无暇的少女小谢,也在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进柔兰阁,随侍在公子兰的左右吧?

“多承姐姐教诲,我以后不敢造次了。”

我敛眉垂首,一直看着小谢将庭院中的落花收拾到锦囊中,她走到凤凰树下,对我说道:“等我取了白檀心后,天香阁终于可以再见天日。”

她拂手让我先行离开,我转身向行香水阁走去,迈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小谢站在凤凰木下,双目幽幽地盯着白檀,口中不知念着什么。

檀香木十年一成熟,十年期待,只为了挖心炼香。我坐在天香阁第二层的厢房中,倚在窗畔的湘妃椅上。窗外飞花绿柳,凤凰木上寄生的白檀早在数日前被小谢挖了心,取出块手掌大小的香材。

我问小谢,那么大棵白檀怎么只取得如此小的一块香材。她笑我说,傻丫头,白檀珍贵,树心更是最多油脂,我要那些个无用的废木做甚。

想不到十年等待,就为了这巴掌大的香材。小谢为白檀耗费心血,她说要做成天下第一香,只差白檀一味材料。

我有一下没一下捣着药杵,将木臼里的香料和蜂蜜提炼物捣成糨糊状。小谢说这叫[噙香丸],里面包含了丁香、薜箩、白芷草、九尾车、沉香和檀香,混了白梨花蕊,再用蜂蜜调和炼制成膏状,捣成龙眼大的丸子。夏天含一颗在嘴里,口角噙香长达五日,连带的满身衣物都会染上丸子里的梨花香。

她说完就跑去鼓捣那些白檀心,我坐在天香阁里,呆呆地消化着她的话。想不到含章中的“口香糖”制作过程竟如此繁复冗杂,而且效果惊人,不仅可以消除口气,连衣服都能沾上香味。

我边感慨边继续捣药,小谢吩咐过我要不徐不慢正捣一千下,我数着次数,机械重复动作。

诶,天上月中的兔子,可不正和我做着同样的事吗?

无聊地打个哈欠,我想起小谢刚才从天香阁的三层中拿下来一个琉璃盆,左右双耳各有中空的管子,她抱着盆跑下楼,看样子是件炼香用的器皿。

不知道她要怎么对付那块白檀心,我数到正一千下时,放下了药杵,也跟着走下楼去。

刚从楼梯上下来,就看到小谢蜷着腿蹲在角落里,面前一个风炉子,炉上架着七彩琉璃盆,盆中滚着沸水,水里泡着那块白檀心。小谢用力扇着扇子,时不时抬袖擦掉额角的汗珠。

真是幅旖ni的美人扇炉图,小谢秀眉微敛,眸光晶莹,脸颊上点点汗水闪着日光。我悄声走到她背后,俯身到她耳边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小谢浑身一震,扭过头看到是我,笑了起来:“坏丫头,做什么吓唬人,没看到我在扇炉子吗?”

“姐姐扇得好不辛苦,还是我来吧,”说着,我将她手中的扇子夹手拿过来,矮身蹲在她的身旁,“等火候够了,姐姐叫我停手就好。”

小谢笑嘻嘻地看着我,说道:“不语妹子,你真好,以前我一个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从来没人愿意帮我呢。”

我盯着风炉子,又看看她,笑说:“那是姐姐人心眼好,不肯累到旁人,我就见不得姐姐受累。”

“不语真是好孩子。”她我的头,站起身来,“我和你说,这白檀要经过九蒸九煮,炼出最上好的檀香油。你要是不嫌累,我就把整个整制过程全教给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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