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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说了。”他回身,“颂眉在金木崎手上的事,进展如何?”

“听说是金木崎的人收买了黑白堂现任统主,保证为他提供利益,打开欧洲和美洲市场。”

穆懿轻蔑一笑:“想要把游戏做大么?我乐意奉陪。”

穆川一直没离开过陆离的床边。他把脸贴着床沿,看着她在睡梦中微颤的睫毛,以及过于苍白的脸孔。他看得专注,连医生进来了也没听到。

医生在身后轻咳一声。

他转过脸去。

医生扬了扬手中的报告,说:“她的检查报告刚刚出来了。”他环顾四周,“穆先生呢?”他问的是穆懿。

穆川冷漠地看着他,站起身来:“交给我就行,我是他弟弟。”说到弟弟二字时,他却不禁带着些咬牙切齿。

那医生浑然不察,把报告递给穆川,皱着眉头道:“根据检查的结果显示,她保不住胎儿,固然跟受到冲撞有关,但这并非根本原因。”

穆川的眼神微微一动,却是不动声色地翻看着手中的报告,淡淡地问:“还有什么原因?”

“她服用了堕胎药。”

那医生说着,看着穆川的脸色黯沉,慢慢从那份报告上抬起自己的双眼。他看向医生的目光竟是凌厉的,嘴上却是极为平静:“我知道了。我会告诉我的哥哥。”

这神态闲散的年轻男子,端起一张脸时,竟也跟他哥哥同样慑人。医生心下一凛,简单交代了几句照顾病人的话,便急急退出,房间很静,又只剩下穆川和陆离了。

陆离突然低低叫了句什么,穆川忙回过身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并未醒来,只是仿佛在做噩梦,前额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睫毛颤动得厉害。穆川把脸贴着她的,轻声抚慰:“别怕。我在这里……”

他跟陆离这样近,终于清晰地听到她嘴里低低喊着:“穆懿……”

穆川一怔,眼神刹那黯沉,随后森寒深邃起来。

、西京门的反击(上)

会场外隔几步就伫立一人,每个人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切都疏忽不得。

会场内,黑白堂的新任堂主野猪正是意气风发,从看台上方看向众人,颇有种“世界在我脚下”之感。

“你看!真没想到,我竟然可以做黑白堂的堂主啊!”他笑着笑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又捏捏鼻子,看着身旁的金木崎,咧嘴笑着。

金木崎却沉着脸,不去看身旁那粗野横肉的中年男人。野猪见他不拘言笑,一下尴尬起来,只得哈哈哈地干笑着。

这时有人上前,小声提醒野猪,黑白堂堂主宣誓就职大会就要开始了。野猪装出一副老大的模样,一脸沉着地点点头,边问身边的人:“怎么?我这身西装还行?”边快步走到舞台上,掏出发言稿开始念。

金木崎耳边听着这黏黏搭搭的语言,心上很是厌烦。他手中神经质地摩挲着腕上的表,同时心下猜想,穆懿该会有什么行动。

趁他不在的时候,他们的人把穆川和陆离的母亲都救了回去,除了自己身边存在叛徒之外,陆离早已暗投穆懿,亦是原因之一。尹迟被穆川废了双眼,挑断手筋脚筋,丢弃在路边,现在仍躺在床上。一想到这里,他觉得心头如烈火熊燃,噼噼啪啪地,让他愤恨不已。

这时只听野猪住了嘴,他的翻译接过来:“这次黑白堂更和美国的vasari家族结盟合作,共同开拓亚洲事务……”底下众人有点坐不住了,窃窃私语,野猪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等翻译说完了,野猪轻轻咳嗽一声:“通过这次合作,黑白堂一定可以在我手上更加壮大!让大家有……”麦克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鸣响,他吓得忙往后退去。

麦克风很快回复正常,野猪意识到刚才的失态,上前拍了拍,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旁人:“这个是不是坏了?”

这时会场内骤然响起一把男声:“vasari家族跟西京门比起来,听上去像是个更强硬的靠山。黑白堂就这样背弃原来的契约,我也能够理解。”

金木崎的脸色忽地一变。

野猪听到这声音,觉得好生熟悉,想了想才意识过来:那是曾经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西京门统主,穆懿。

那声音接下去道:“但问题是,跟黑白堂合作的,到底当真是整个vasari家族,还是只有一手促成这次合作的vasari的外孙,金木崎一人呢?”

野猪大声叫:“那有什么不一样?”

穆懿的声音带着轻视的

笑:“连这种不一样也瞧不出来,我真替金木崎可惜——你没资格当他的同伴呢。”

金木崎紧紧咬着牙齿,他转身向黑白堂的部众喝道:“马上查找声音来源!切断会场电源!”部众一怔,觉得这并非黑白堂的人直接命令他们,似乎不合规矩。金木崎怒道:“如果你们的统主出了事,你们可担待得起?!”那些人相视一眼,飞快跑开。

穆懿接下去道:“金木崎在vasari中的势力多大,你们可有想过?整个家族中,只有他与世无争的小舅舅支持他。执掌的外公,对他说不上支持,只能说有意借他开拓亚洲的市场。只可惜,外公的接班人,他的舅舅lorenzovasari,一直反对他。”

言外之音已经非常明显了。

穆懿是在提示他们,难道跟着这个在vasari没继承权的人,有前途吗?

他又道:“他经历过背叛,对背叛过自己的人十分残忍。黑白堂的人曾经背叛过他,现在听说他背后原是vasari后台,又转头与他合作。这种合作之中,难道就没有危机?”

野猪木木地站在台上,一副醒悟过来的表情。

会场的灯光忽地全部暗下,部众一下骚动起来。穆懿的声音不再响起。

金木崎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像整个人都被莫名的愤怒包裹住,与外部世界隔绝,连手机响起都没听到。

身后的人相视一眼,不敢上前提醒。

他好一会儿才慢慢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却传来穆懿的声音:“你今天有看新闻吗?”

金木崎没接话,只把手机捏得几乎要成碎片。

“你的外公遇刺,现在还躺在医院。你快回纽约看他吧。”

金木崎忽然觉得自己眼前只是白茫茫一片,影像全部模糊。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清晰过来了,他看着会场中,见野猪边听着电话,边茫然而失望地抬头看向自己。他知道,这消息已经传开来了。

、西京门的反击(下)

会场外。

龙一从车窗里看出去,只见金木崎浑不似往常的优雅温和,只匆匆从里面步出,快步上了停在外面的小黑车,飞驰而去。

“可怜的人。”他回过头,看向后座上的穆懿,“不过,就这样子放他走,好吗?”

穆懿目视前方,沉声地:“他毕竟是vasari家的人。不要说他外公生死未卜,就算他外公去了,由与他不合的lorenzo掌权,我们也不能在这里把他杀了。这样只会授人口柄,让一直对亚洲虎视眈眈的vasari有借口。”

龙一默然,想着这前因后果,然后又问:“统主,vasari遇刺的事……”

“vasari的仇家很多,没有人会联想到我们头上。”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再说,也的确不是由我们直接下手的。”

“是日本的瞳门?”龙一从后视镜里见到穆懿默默点头,不禁肩头一颤。

有日本血统的自己,对日本的瞳门相当了解——包括对他们的残忍和行事古怪。如果说西京门的统主穆懿,象征着夜叉中冷静理性的一半,那么瞳门的统主辻影久,则是夜叉中血腥残忍的一半。

这是否代表着,西京门和瞳门联手的时代,已经到来了?那么之前关于统主的那些传言,也是真的吗?

龙一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那位森冷寡言的夜叉王,心里忽然有种不安。

在护士的搀扶下,尹迟吃力地从床上坐起,一只手费力地往前伸,手指扭曲,终于握住了医生递来的一支笔。

身旁的护士雀跃地笑道:“真是惊人的复原能力呢!一般人手脚都不能动的了,没想到经过手术抢救,竟然慢慢可以活动起来了!再加以努力,应该就能像普通人一样……”

只听砰的一声,尹迟猛地用脑袋撞向床上的小桌面,再抬眼冷冷地看向那护士。冰冷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里,无数暗焰燃着。

那护士一惊,捂着嘴噤了声。

“普通人?普通人?”他失笑着重复护士的话,而后昂头大笑,“我竟然沦落到跟普通人相提并论的地步了呢……”

那护士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手足无措地站着。

尹迟忽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这个……得等复原以后才行。金先生吩咐我们要看顾好你。”

“出去吧。”他忽然不耐烦起来。

那护士讷讷地要退出,又被喊住:“等一下。这里闷得慌,开电视……

”他忽然顿住了,想起自己是没有办法“看”的。

护士却已飞快地拾起桌面上的遥控器,嘟的打开电视,然后告辞也没留下地溜了出去。

只听电视上播报着:“……关于vasari遇刺的新闻,我们回头会继续跟进。我们再来看看其他新闻……佛罗伦萨一家画廊被人纵火,画廊内的画小部分失踪,大部分被火烧毁。坐轮椅,行动不便的画廊主持被烧死……”

尹迟觉得背脊一凉,像有极为冰冷的水沿着骨脊,顺流而下。

他清楚知道,这些新闻对金木崎来说意味着什么。

、瞳门

东京这座不夜城,近郊的一处庄园却是极为僻静。只有伫立庄园外,保镖打扮的男子,一副武士护主之态,添了几分萧杀之气。

庭院内的和室中,身着墨绿色和服的男子,脑后的乌黑头发扎起,捧茶面向对面的男子,声音嘶哑残破,嘴里说的却是生硬的西班牙语:“真没想到哥伦比亚最大的杀手组织,也会对亚洲事务感兴趣。弗雷泽,你的胃口可不小啊。”

叫弗雷泽的高壮男人昂头大笑,手中的茶泼洒到地上。和服男子不动声色,一旁早有人跪地上前,用细绢手帕把茶水擦去,又匍匐退下。

只见弗雷泽放下杯子,大笑着:“如果说我胃口大,那么瞳门竟敢把主意动到vasari家族头上,岂不是胆子太大了?我说的对吗,辻影久?”

他挑衅地盯着辻影久的脸看,像在表示没有事情可以瞒得过他们。

辻影久不动声色地:“亚洲人更为含蓄,即使知道了什么事情,也会装作不知道,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弗雷泽正要插嘴,辻影久又道:“更何况根本是捕风捉影的事。”

弗雷泽亦不是蠢人,只朗声笑笑,微微转了个话题:“但说起vasari家族,可当真是大震动。老头子死了,连远离事务、身在佛罗伦萨的小儿子也死了,大儿子成为教父——这些原本跟瞳门和西京门也无关。但金木崎因此被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西京门的宿敌不再有威胁,黑白堂则因为颂眉的失踪和现任堂主的无能,陷入一团混乱——趁着亚洲板块大变动的时候,抓住机会,手脚快些,也是我们的考虑。”

“你们的考虑确有道理。”辻影久点头,却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转而谈起亚洲区的事。弗雷泽心想:这些亚洲人,就爱转弯抹角!

日光渐渐褪去,和室的地面上晕染了一片绯红。辻影久二人起身,走到门外时,天色已从淡薄日光转至夕暮。

“我听说在日本,这个时候叫做逢魔时刻……”弗雷泽卖弄着他刚学来的,转过长廊时,忽地没了声音。

在木板地长廊上,坐着一个身着绯红色和服的少女,头发长长地披散脑后,手里在把玩着一个人偶。她赤着双脚,从和服下摆露出优美白嫩的小腿,沐浴在淡红色日光中。

弗雷泽正发愣,辻影久转脸朝那少女道:“友绘,快回房中去吧。”

少女站起身,转过脸来看着他们,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辻影久身上。她手里牢牢抓着那人偶,二话不说,便钻入庭院那边的和室中去。

辻影久言简意赅地:“现在我带你出去吧。这边请。”

送走弗雷泽,辻影久沿着原路回去,忽然听到和室中传来少女的声音:“哥哥。”

辻影久顿住脚步,看向和室中。只见辻友绘一手抱着靠枕,一手手指缠绕着头发,看向他来:“我不喜欢这张画。”

辻影久一手推开那扇门,踏入室中。辻友绘慢慢站了起来,轻轻移步,绕到他身后:“这个画画的人,我从没见过她,而且她早就死了……我觉得很诡异很不祥……”

她把脸颊贴在辻影久背上,两只白嫩的小手伸出去,从后面抱着他颀长挺拔的身体。

辻影久纹丝不动,只是温声问:“你怎么知道这幅画的来历?”

辻友绘嘴角一动:“哥哥当真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吧。其实我都知道……不仅仅是你从佛罗伦萨那画廊掳到的画这种小事,还有你打算跟西京门联姻的事……”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到身体一轻,手臂上已是一痛,被辻影久抓着绕到他身前。他紧紧抱着她,阴邃的目光却是投向墙壁上那幅画。

辻影久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这张英气逼人的脸,因着这道伤疤,让不少敌人望而却步。此时他板着一张脸,让脸上的疤痕更形可怖。

“哥哥……”辻友绘有点害怕他这种表情,“我……”

辻友绘犹豫着,忽然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要把它放到自己的衣襟里。她觉得自己的指尖很热,心怦怦跳着。

辻影久突地伸手按住了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凌厉,显得更为嘶哑残破了。然而她抬头,见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种情绪,是欲望,是迟疑,是克制,她统统说不上来。

她慢慢绽出一个温和的笑:“我知道。从我六岁那年起,我已明白自己对哥哥的感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言讫,她把手挪到浅黄色腰带上,轻轻拉扯。和服随之滑落在地,少女抱着自己的身躯,抿唇看向辻影久。

他一把拉过她到怀中,紧紧搂住。

“你呢?你明白自己的感情了吗?”少女抬起脑袋。

剩下的半截话来不及说出,已被突然俯下来的唇堵住。

这个吻,因为在想象中描摹过多次,反倒让他们一时感到虚幻而不真切。辻影久用力锢紧她,她因疼痛而发出低呜声。因为这现实的声音,他一下醒悟过来,松开两手。

他俯身捡起

地上的和服,“穿上。你将为人妻,别着凉了,伤了身体。”他低垂着脑袋,快步踏出房外。

辻友绘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看着傍晚下的日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庭院中的小池也被晕染得一片褐红,花草亦是无声。

她默默地披上衣服,抬头却见墙壁上那幅画。油画上,身着和服的自己和一个陌生的少女并肩而立。那少女她从未见过。但她从哥哥身边人的口中得知,这异国少女叫陆离。

、山顶(一)

洋葱呛得她眼眶不断地涌出泪水。陆离用手帕捂着脸,喘了喘气,忽地听到外面玻璃碎裂的声音。她忙熄了火,边用手帕擦着手,边跑到客厅去。

母亲坐在客厅地板上,一脸惶恐地盯着面前破碎一地的玻璃。陆离忙奔到她跟前,蹲下,边软语安慰她,边手脚极快地把东西收了。

从泰国回来已经一个月了,跟母亲相处了这么久,她虽然仍是不安,仍然没完全认出自己。但是跟初次见面相比,她的情况算是稳定多了,只是非常地缺乏安全感,非常地依赖陆离。

她想起那一天,她焦急地站在楼下,终于远远见到一辆小黑车驶来。车窗摇下,露出母亲张惶不安的脸,在她身旁坐着的,是一如既往沉稳寡言的穆懿。他透过摇下的车窗,看着陆离:“你的母亲只是情绪不稳,其他一切都很正常。金木崎在她身上安的引爆装置,我已经令人拆除了。”

陆离扶着钻出车子的母亲,向穆懿连声道谢。

但不知为何,穆懿的车子仍停在那里,并未开走。陆离有点迷惑,但又觉得就此告辞不合礼节。这时只听他淡淡地:“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可以找我。”

“嗯。”陆离习惯性地应声,“我会自己安排的。”

穆懿看着她:“你终究只是个女孩子,凡事太独立了也不好。”

陆离微微一笑:“我只是习惯了。”

穆懿便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他忽然伸手把车门推开,朝外面倾过半个身子:“你还没吃晚饭吧?上车。”尽管是询问,然而语气却是不容分说。没等陆离拒绝,他已然道:“在你离开的时候,我会让人照顾你的母亲。”

这时已经有人上前,围在陆离和她母亲的身后。陆离有点反感,固执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这样跟穆懿对视着。

“上车。”穆懿重复。

陆离仍是一动不动。她身旁的母亲却被这气势所吓,有点惶恐地贴在她身后。陆离轻声抚慰着母亲:“不用担心。”

这时穆懿开口,语气却已缓和下来:“是关于那个孩子。”

陆离一怔。她回过头去,见母亲正茫然地看着自己。伸手拍拍母亲的肩膀,她轻声道:“我很快回来。”便钻入穆懿的车内。

车内暖烘烘的。不知为何,她不敢去看穆懿的脸,只转脸望向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路。城市华灯初上,一盏盏夜灯如莲花初绽,在墨蓝色半空中,随着车速疾速后退,荡作一条流动的光影。

耳边,穆懿低声道:“在

泰国的时候,医生跟你说过什么?”

“我的检查报告,不是在你们手上么?”她回过脸,淡淡一笑,语气中是若有若无的嘲讽。在他们身边也好,在金木崎身边也好,她何曾有过真正的“自我”?

穆懿不语。

直到车子过了隧道,驶向山顶,在山顶的一处餐厅外停下,两人仍是一路无语。山脚下,这城市灯火璀璨,然而数十年前,这里亦不过一条小渔村而已。谁能想到一个城市的发展会如此迅捷呢?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会像这样疾速地悄然滋长吗?

那餐厅极是僻静,从这里看进去,里面没有其他顾客。所有服务生穿着整齐划一的制服,在餐厅外一字排开,垂手等候着。陆离看了车窗外一眼,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里太过安静,这个时候山顶的另一侧,应该是游人情侣如织,极为热闹的。

穆懿为什么挑这样一个地方?

她不动声色地问:“我们在这里吃饭?”

穆懿应道:“做人有警惕性是好的。但警惕性太高,就不可爱了。”

陆离漫漫一笑:“我从来不是什么可爱的人。”

“所以你跟我是同一类人。”

、山顶(二)

陆离一怔,狐疑地看着他,这时已有侍者上前,为她开了车门。她钻出车子,因是山顶,一阵冷冽的风刮来,她不禁裹紧了衣服。穆懿看在眼里,伸手要搂过她的肩,她心下一悸,耸耸肩要挣开,却不及他的力气大。

他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这里风大,进去吧。”

在穆懿的手碰触到自己的一刹,她下意识地后退。穆懿看着她:“你害怕我?”

陆离睁眼看着他,故作淡定地摇摇头:“没有。你没有值得我害怕的地方。”

穆懿忽地一笑:“有意思。竟然有人说不害怕我。”

陆离极少见他笑,这时虽然疑惑,但因为不明白他的想法,也不便说什么。对于城府极深的人,她总觉得可怕,然而这个男的为什么又找上了自己?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吧。金木崎的事情,她也听说过——在穆懿与日本的杀手组织联手,加上金木崎的靠山——vasari家族的教父恰在这时死去,短期内,金木崎是不会对西京门造成威胁的。

即使金木崎再度回来,她也不认为自己会再被纳为棋子——同一条计谋用两次?金木崎和穆懿都不是傻瓜。

这时他们两人已经落座。餐厅内部设计得像一个巨大的水族馆,墙身和天花板都被玻璃隔开,透过透明玻璃,可见蓝色的水波,以及水中的巨大游鱼。鱼群游过,不时漾开条条白花花的浪纹。他们踩着脚底下厚重绵软的羊毛地毯。一时间,陆离有种身处异境的错觉。而面前这个男子,是这异境的统治者,让她如坐针毡。

“有没有不吃的东西?”穆懿接过侍应递上来的餐单,没有问她想吃什么,却只问她不吃什么。她摇摇头,心想:真是傲慢得可怕的男人。尽管彬彬有礼,却专制冷漠,擅作主张。

点过餐,穆懿回过头来,两手手指交叠在一起,凝神看着她。陆离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于是低下头不停地喝水。

他开口:“你一定很疑惑,我为什么会找你吧。”

“你说是关于孩子的事。”

穆懿微一颔首,他修长的手指沿着玻璃杯的边缘,轻轻摩挲,那动作看在陆离眼里,竟忽地脸上一红。她别过脸,目光只盯着水蓝色的桌布,耳边只听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对你再做一次检查,看一下那孩子到底是怎样没的。”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听在陆离耳中,却蓦地一阵愤怒。对他而言,那不过是从他的体液中延伸下来的后代罢了。但对陆离而言,那却曾经是她体内的一块骨血,与她同

呼吸过。在金木崎身边的日夜里,跟她在一起的,就只有这条生命了。

陆离压抑着内心的不忿,只是极为冷淡地:“上次不是做过检查了?”她抬起眼睛:“孩子已经没有了。再做一次检查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能变回来?”

穆懿沉着脸,没有说话。渐渐冷静下来的陆离,也慢慢意识到他提出做这样的检查,有其他目的,只是不方便透露而已。她在心里笑自己太激动:她跟孩子同生共死过,充满感情,难道还要求穆懿也为这哭泣悲恸吗?

她平静下来,只轻轻地:“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恕我帮不了你。我感谢你把母亲救回来,但是那件事,我是不愿再想起来了。”

穆懿点了一支烟,平然地看向她,像是一早已经预料到她的答案。他那种仿佛把一切都算计在内的神态,忽然让陆离不安起来,她把叠放在膝盖上餐巾丢到桌面上,轻轻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晚餐。但我没有胃口,想要回家去了……”

她刚转身,便听穆懿在身后说:“这里是山顶,现在已经没有公车了。你要怎样回家?”

陆离站住了脚,头也不回地:“我自己走下去。”语气中,竟有种赌气的意味。

说着就转身要走,身后却已一下被穆懿拉住胳膊。他轻声失笑:“没想到你是个有脾气的人。”

“你把一切都算计在内。”陆离回过身,昂头看向他,“捉弄我这样的小人物,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没有意思要捉弄你。我只想跟你谈一下生意。”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平静。

透过他的肩头,陆离见到整座餐厅宛如小型的海洋,把他们吞入海底当中。他们就站在这波光粼粼的水中央,站得那么近,陆离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她蓦然想起那一夜,他那潮湿沉重的呼吸。

脚下的羊毛地毯温柔厚重,像一个无声的陷阱,等待着她的陷入。

只听穆懿说:“穆川不可能有后代的事,你想必也知道。”

“那又如何?”那不过是穆家的事情罢了。他们的事,陆离是再也不愿意插手了。尽管,他们二人是她生命中不可抹去的一部分……

“我想要一个足够聪明的孩子。我想要——你生下我的孩子。”

、山顶(三)

穆懿一字一顿。

他说这话的神态异常平静,就像他沉着地指示着每一桩任务一样。听在陆离心上,却让她心头一跳。只听他以商人的口吻接着道:“你要上大学,要养你的母亲,你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接着,他微微俯□子,那声音在她耳边异常清晰:“为我生下一个孩子。把他卖给我。”

啪!

脆生生的,陆离一掌扇过去。

穆懿生生承受着这一掌,把后背绷紧,直直地看向她。陆离看着他神色不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瞬间,她有点替母亲担心起来,但下一秒,她便已经壮起胆子,向他微微一笑:“我以为你比穆川聪明得多,但看起来,你连一个人是否能够用钱收买的基本判断力,都不如他。”

说完这话,她大步朝外面走去,身后也听不到穆懿跟来的声音。列队站在餐厅门口的人,睁着双眼看着陆离,眼里都是讶异的目光。或者此刻他们的心底,正在想:怎么她会如此大胆?

山顶这边处处都亮着路灯,陆离只木然地走着,孩子的事情却在心头挥之不去。她又担心着家里的母亲,一时不禁加快了脚步。然而却是越急越乱,她直走到脚趾发疼,却发现自己原来走了一条路灯稀疏的山路。

如果沿着刚才的路走下去,不多会便会见到停靠在山路上的众多私家车,还有倚在车旁聊天的情侣。但这里却什么也没有,只有苍白的月光映照在空茫的山路上,映着杂草丛间散落的垃圾,和几个倒下的破碎广告牌。

偶尔一只小野狗,撒腿从草丛间穿过,疏忽没入草间。那草丛晃动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她只觉得双脚走得很累,但心里一想到家里的母亲没人照顾,也不知道穆懿的人是否靠得住,便更急了。月光疏忽被云层遮盖,夜路更暗了。头顶上,树梢被夜风刮过,发出呼沙呼沙的声响,像在催促她赶快回家,又像在悲鸣她失去的孩子。

陆离忽然觉得很是伤感。但是她没有时间哭了,只暗暗加快了脚步。却一急,脚下一绊,她忙扶住了路旁的树,勉强站好,然而眼中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坐在路边,把脸埋在手肘间,低低呜咽起来。

为了失去的孩子,她只觉得心头像被剜掉一块肉,但从未哭出来过。此时这里四处无人,她忽然觉得可以彻底卸下理智冷静的面具,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少女。一想到这里,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

不知道哭了多久,陆离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

,忙偷偷擦干泪水,赶快上路。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在她不远处,一辆黑色小车停靠在路旁,车头灯熄灭,似乎车上的人在黑暗中,默然注视她已久。

月光自云层间露出来,照映着这条山路。陆离终于看清楚了,车内坐着的,是穆懿。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在这里了。就这样坐在车上,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注视着她。

、山顶(四)

陆离擦干了眼泪,不去看他,只拖着有点肿痛的脚,慢慢往前走着。

身后,穆懿的车一路缓缓跟随。

车头灯一闪一闪。

车子驶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穆懿看着车窗外的陆离:“上车吧。”

陆离没有看他,只倔强地往前慢慢走着。

“意气用事。”他忽然把车子停下,赫然推开车门,拉起她的胳膊。她伸手要甩开,只听他平静地:“你走得这样慢,到天亮才能回家见到你母亲吧。”

陆离的脚下一顿,然而仍是执拗地站着,不去看他。

这个男人!这个把什么都算计在内的男人!

穆懿低声地:“我让人请了个心理治疗师到你家,你的母亲现在情绪很安稳,可能应该睡着了吧。”见陆离看向自己,却是一脸质疑,他平静地:“你可以慢慢走回去求证,也可以坐我的车子下山。”

陆离有点犹豫,然而穆懿已经不容她有更多的想法,已一把拉过她,把她塞到车厢里去。

车子慢慢向前驶。不知道是因夜路谨慎,还是因为驾车的人想让这时间停留得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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