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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只有那么多钱了。”慕善道。

医生看她一眼,对布玛说了句什么。布玛快步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拿着一张一百美金给医生。医生收了钱,这才打开随身药箱,为丁珩处理伤口。

这让慕善有点不舒服――布玛帮了她那么多,现在还把她给的钱拿出来当药费。这医生明显趁火打劫,人善被人欺么?

她忍着火,等了约莫一个小时,医生终于处理完。他给了慕善一些草药,告知了用法,然后道:“这是三天的量。你到时候再来我这里取药。”

慕善哪里会不明白。三天后又得花钱。医生看她迟疑,忽然道:“我听说前几天有坤塔首领的残兵逃过来,现在将军悬赏一百美元一个人头,这小子不会是逃兵吧?”

慕善沉默片刻,笑笑:“你等等,我想起还有块手表可以给你。请把足够的药一起给我。”

“我看看。”医生在客厅坐下来。

慕善关了房门,走回陈北尧那边,开始翻自己的衣物。那头的丁珩撩开帘子,喘了口气,跟陈北尧交换个眼神。

慕善终于摸出枪,握在手里。回头看到两个男人都盯着自己,低声道:“我去吓吓他……这种人贪财怕势,不让他有点顾忌,也许这边拿了我们的钱,转身,又去领赏。是吧?”

她握着枪,站在屋里没动。因为手心不知何时全是汗,她扣着扳机和枪身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这人不能留。”丁珩缓缓道。

“不可以。”慕善的手抓上门把手,又捏了捏枪。她觉得这人虽然可恶,但怎么样也罪不至死。要她果断的为了自己人的安危,杀死一个无辜人的性命,她做不到。她就想吓吓他,她告诉自己这种人只要吃到苦头,绝对胆小怕事不敢声张。

可当日绝境中持枪杀人是一回事,现在要让她走出去,拿枪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又是一回事。她竟然有点紧张――她这辈子还没拿枪威胁过别人。

身后的陈北尧将她的动作神色尽收眼底,忽然扶着椅子,极缓的站起来。

“你干什么?”慕善察觉到响动,冲过去扶住他。与此同时手中一空,枪竟然已经被他错手取走。

“我来。”他盯着她道,“放心,我不杀他。”

“可是你不能站……”

“穿衣服,叫他进来。”

仅是穿上一件短衫和短裤,就花了十多分钟。陈北尧额头一阵细细的汗。

他很坚持,慕善只能依他,出去叫了医生。当她跟医生走进来时,医生一愣,慕善也呆住了。

陈北尧阴沉着脸,站在窗前。他什么也没扶,仿佛毫无异样的站在那里。挺拔修长的身材,在军绿色短衫迷彩裤的衬托下,清瘦而精壮;他的神色很冷漠,两道目光锐利逼人,像以往那样,轻而易举带给人无所不在的威慑。

“慕善,你先出去。”他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把枪放在窗台上。

慕善有些不安的退到门外。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医生一声惨叫,顷刻却又没了声音。她又惊讶又疑惑――陈北尧说不会杀他,就肯定不会杀。难道他要把医生打残废?可又没听到枪声?他现在一身的伤,就算打架,也打不过医生吧?

正焦急着,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医生跌跌撞撞冲出来,把那两百美元往慕善手里一塞,结结巴巴道:“对不起,20,20其实就够了。”说完也不等慕善回答,推门就快步走了。

布玛也很疑惑,向慕善表示,医生性格很清高,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好说话。慕善走进房,便看到陈北尧微偻着背,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看到她,他直起身子,淡道:“放心,他不会乱讲话。”

慕善心疼得不行,连忙扶他躺下道:“你为什么要逞强?”

陈北尧躺下缓了一会儿,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从没这么强烈的觉得,枪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她手中。看到她刚刚握着枪发呆,他仿佛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

这令他感觉到一种深刻的亵渎,对她的亵渎。这令他愤怒,对医生小惩大诫。与此同时,他还感觉到一些厌恶,一种隐隐的对害她落到如此境地,不得不持枪杀人的自己的厌恶。

他把枪放在自己枕边,淡道:“今后你不要碰枪。这些事情,我做就可以。”

慕善一怔,眼眶忽然有点酸。

丁珩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从头到尾旁观这一切――旁观陈北尧白着一张脸,在慕善身后颤巍巍站起来;旁观他卡住医生的脖子,满眼冰冷杀气;也旁观医生离开后,陈北尧差点摔倒在地,却在慕善进来时神色自若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而此刻,他旁观着他们忘记了他的存在,温柔而缱眷的相拥在一起。

42、无我手机阅读mbook。cn

也许那老军医的确是治疗枪伤的能手,丁珩第二天一早就退了烧,令慕善放下心来。又过了两天,实在不能再拖了,三人决定当晚就走。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慕善在布玛的房间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布玛捂着嘴笑,目光慈祥。慕善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莞尔。布玛亡夫的便装穿在她身上,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宽宽大大全没了形状。她走进房间,陈北尧和丁珩看到她都是一怔,笑了。

屋内鸦片烟没散,他俩穿着同样的半旧衣物,人还坐着,却显得格外高大挺拔。陈北尧指间还有鸦片烟卷,他微眯着眼,双眸却极为明亮。丁珩也比平时精神许多,对慕善道:“很可爱。”

慕善很少被人夸可爱,听到也不以为意。上前先扶丁珩站起来,把准备好的一根拐杖递给他,再扶陈北尧。陈北尧站起来的时候,嘴唇不经意擦过她耳后整齐绾起的长发,低声道:“很性/感。”

原本慕善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紧张。可见这两人一开始优哉游哉的吸着鸦片,现在更是有闲心出言调侃,她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毫无畏惧,还是已经被鸦片弄得兴奋异常。

三人相携走到客厅,布玛看到两人的样子,竟然有些难过,抹了把眼泪,大概是想起了亡夫的英姿。陈北尧和丁珩也知道这些日子多亏布玛,出言道谢。四人绕到房子后头,从山坡缓缓向下就到了河边。只见村中小河如同一条墨色的玉带,在夜色中寂静蜿蜒。唯一的光亮,是沿岸稀疏的民居灯火,还有天际垂落的星星。

小船五米长、一米宽,像一片细长的叶子。船篷泛着暗光,里面空落落的。三人在船边向布玛告别,布玛双手合十,竟然用生涩的中文道:“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再见。”

两个男人都没说话。慕善与布玛已经很熟,听到她的话,眼眶微湿,也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个躬。

上了船,顺流而下,村落和布玛瘦小的身躯顷刻就看不到。只有暗黑的河水,两岸丛生的杂草,像一个幽深而诡谲的梦。慕善摸着身旁布玛为他们准备的干粮,默默的想:布玛看似金三角的贫弱妇女,丈夫死了,也没有子女。可她其实心比天地宽,她活得比他们三个都通透。这样想着,慕善的心也平静下来。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她在心中默念,这句佛偈她不会忘,不可以忘。

陈北尧和丁珩相对而坐,没有光,两人的身形轮廓都隐在阴暗里。怕被岸上士兵发现,三人都尽量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的走了有半个多小时,流速减缓,船行得明显慢了,慕善拿起浆坐到船尾,几乎悄无声息的开始划动――这还是她这几天专门跟布玛学的,好在她动作灵巧、力道掌握得很好,小船走到又快又好。

这大概还是两个男人第一次让女人做苦力,自己干坐着。可他们都知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只能静坐不动。两人拿着望远镜,一前一后观察两岸动静。只是在慕善累得微喘的时候,两人会不约而同放下望远镜,转头看过来,然后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沿途也有稀稀落落民居,甚至还有高达五六层的楼房,灯火通明。岸边偶有三两个人影,看到小船,也只当他们是普通渔民晚归,没有察觉异样。就这么一路安静疾行,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河岸旁出现一束格外明亮的灯光――军用探照灯。

一个圆形建筑物,在夜色里显得暗白而坚硬――那是河岸边的碉堡,灯光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陈北尧低喝道:“靠边!”慕善立刻调整方向,让小船沿着二十多米宽河面的一侧,紧贴着河床行驶。

“慢!”丁珩低声道。慕善将浆一停,堪堪躲过从船头正前方十米处扫过的探照灯,吓得一阵冷汗。眼见那灯光朝另一侧河岸扫射过去,丁珩和陈北尧几乎同时压低嗓子道:“走!”慕善手势飞快,小船瞬间滑过窄窄的桥洞,离开探照灯范围。

眼见身后碉堡消失在夜色里,那抹吓人的灯光也变得遥远,慕善满手的汗,浆也变得滑不溜秋。她想,果然事在人为。原本她听布玛打探的消息,河上有两道关卡,只觉得前途渺茫。可第一道关卡就这么轻易过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可怕。她抬头看着那两个男人,他们其实也不能预料这条路有多危险,却敢搏一把。是不是这个特质,令他们总能赚到更多的钱、走到更高的位置?也许他们生性就属于这个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世界。

又走了有两个小时,接近半夜三点,再没遇到哨兵。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三人越发警惕。慕善的手已经累得麻木,划浆的手势也有些变形。船身在河水中猛的一歪,眼看要原地打转。慕善连忙用力,才止住势头,调整回笔直的方向。与此同时,船舱里两个男人身形同时一动。

“你休息。”

“我来。”

两人同时道。

慕善估计很快要接近下一个关卡,再强撑只怕会害了大家,她干脆道:“丁珩划一刻钟换我。”陈北尧身形一顿,丁珩起身缓缓爬过来,从慕善手里接过浆。慕善让丁珩来接,完全是从全局考虑。虽然丁珩前几天伤口感染,但是只中了一枪,伤势比陈北尧还是要轻。而且他双腿活动无恙,万一有事,也能及时响应。慕善没注意到,这似乎成为这些天来,三人相处的惯有模式――他们在各自的商业黑道帝国都是呼风唤雨,可现在遇到矛盾,竟然都是由她来拍板决定,她不知不觉充当了两人的润滑剂。而他们两人,对这一点倒是心知肚明,却也愿意默认。

慕善爬回船舱,只觉得双臂都不是自己的了,双腿也是麻木难当。陈北尧靠坐在她对面,一只手举着望眼镜,另一只手无声的抓起她的手臂,重重的揉。慕善舒服得都想叫出来,可又不敢大声,只能长吁口气靠在篷上,一动也不想动了。陈北尧见惯了她倔强独立,难得见到她疲软不堪。想起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连续划桨几个小时,骨子里明明也有跟他酷似的狠劲。他心疼之余,无声的笑了。

月光如水,暗河寂静。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慕善觉得紧绷的身体得到缓解,低声对陈北尧道:“谢谢。”陈北尧将她的手牵到唇边一吻,双眼依然一动不动透过望远镜注视着前方。慕善也拿起另一个望眼镜注意着后方。丁珩低头划浆,微微有些喘气,船行得却算平稳敏捷。

终于,在几分钟后,他们遇到了第二个关卡。同样的小桥、同样的碉堡、同样的探照灯。只是这一次,河里还停着艘小船,船头一盏白灯,两个士兵正坐在船舱里,举着酒瓶,吃着饭食。

三人都吃了一惊,原想依样画葫芦混过去,这下不成了。如果在这里掉头,只怕动静更大更引人注意。三人沉默片刻,只能看着船一点点行驶至桥下,行驶到士兵们的正对面。果然,一个士兵站了起来:“什么人?”他用的是汉语。

丁珩的浆缓缓停住,船身也为之一滞。他微抬起头,语气恭敬,还带着几分热络,完全像换了个人:“长官,我们是敏亚村的,刚从长水村探亲回来。路封了,就走了水路。”敏亚村就是离镇上最近的村落,长水村是布玛那个村子。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路已经封了几天,他们只能说是滞留在封锁圈内,现在家中有人急病,想要赶回家。

“敏亚村啊?不可以,现在路封了,你们回长水吧。”那士兵答道,另一个士兵也放下酒瓶站起来。

“长官,通融一下啦!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病了,赶着回去看最后一眼。求你们啦。”丁珩学着他们说话的语调,语气有些难过。慕善在舱中看着他,心提到嗓子眼。陈北尧握住她的手,在黑暗里紧盯着对面的士兵。

“……那你们过来,我们检查检查。”

慕善闻言,把准备好的一把泰铢递给丁珩。这个钱不能多,也不能太少。

小船缓缓靠近兵船,一个士兵跳过来,探头往舱里看了一眼。丁珩笑道:“这是我哥哥妹妹。”陈北尧和慕善立刻起身,恭敬道:“长官好。”小船狭窄,他们这一半直起身子,显得特别拥挤。那士兵不耐烦的摆手:“坐下。”他抬头,正好在那一艘船灯光下,看清丁珩的脸,微微一愣――丁珩容貌出众,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丁珩当然察觉出他神色异常,忙掏出钱塞到他手里。他掂了掂厚度又看了一眼,转头对另一个士兵道:“我们中国有句老话,‘百善孝为先’。放他们走吧。”

那士兵没说什么,一弯腰进了船舱。先前那士兵道:“你们等等,我跟少尉说一声。”

船舱中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两千?行,放。只要不是两男一女就可以。对了,都长得漂亮,上头说的。老子今天刚接到通缉令,明天军部就会派出搜捕队了。”

两名士兵明显一愣,而陈北尧三人这才知道船舱里还躺了个他们的上司。丁珩的反应也是极快,抬手就箍住身旁那士兵的脖子,另一只手将他持枪的手臂一绞,他吃痛低呼,枪落入丁珩手里。然而对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野战兵,枪一脱手,单手一拐,手肘击向丁珩胸口!

一记重击,丁珩躲闪不及,闷哼一声,身子几晃,却没倒,抬手就是一枪“砰”的打穿那士兵的头。对面船头上士兵见状大怒,抬枪就射!丁珩也同时举枪,但被身前士兵遮挡牵制,这一枪,就比对方慢了半瞬!船中那名少尉低骂了句,黑影一闪,黑黢黢的枪口也对准了这边。

“砰、砰、砰、砰!”四声枪响。三具身体缓缓滑倒。

丁珩忍着剧痛,一把抱住怀中的娇躯;慕善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陈北尧一下子从后面扑上来,手劲奇大,把慕善从丁珩手里夺回来。丁珩没有防备,手中一空,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捂住慕善中枪的腹部,压住正缓缓流逝的鲜血。

“快走!”陈北尧目光全在慕善身上,声音阴冷狠厉。丁珩静了几秒,抬手把慕善冰凉的手重重一握,这才松开,冲到船尾,拿起船桨拼命的划。

对面船上,那名少尉趴在船舱口,另一个士兵仰面倒在船头。两发子弹都正中眉心,正是陈北尧的手枪射出的。然而陈北尧动作再快再准,也不能阻止已经射出的子弹!当那士兵向丁珩射击时,慕善看得明明白白,抓起船桨就朝士兵丢过去――射向丁珩的子弹打在船上,可少尉见状却调转枪头,一枪正中慕善的腹部!

一切发生得极快,他们干掉三个人逃脱,枪声已经惊动了远方的营地,从河岸边到肉眼不可及的远处,高高的岗哨楼,灯光次第亮起,仿佛全部河边的动静吸引,大军蓄势待发,顷刻即至要把他们活捉。现在耽误一秒都是危险,陈北尧和丁珩只能轮换着拼命划船,希望在最后这段水道,逃脱敌人的追捕。这一段河水湍急,谁能知道是他们杀了士兵顺流而下?他们逃脱的几率极大!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的代价,竟然是慕善。

黎明前夕,夜色最为幽深寂静。

前方,水道即将没入大河,隐隐可见河岸边,城市安静沉睡的轮廓。背后,并没有追兵的声响传来。

他们幸运的成功了。

陈北尧抱着慕善坐在船头。因为鸦片的原因,她已经睡着了。他给她包扎好伤口,鲜血淌满她的整个腰腹,也淌满他的双手。他看着怀中苍白黯淡的脸,有些出神。他知道她活的几率很大,知道她现在只是昏迷了只是睡着了。可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只觉得那寒意仿佛也侵入自己,令一颗心仿佛被冰雪覆盖,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

丁珩半躺在船尾,隔着空空的船篷,望着对面的两人。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伤口大概又崩裂了,鸦片的效用大概过了,他的意识也有些模糊。现在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他杀死。可如此□的逃亡之夜后,他也不想动了。他只是看着他们。月光仿佛要赶在太阳出现前,绽放最后的余晖,在头顶亮得吓人。暗黑平静的水面,波光如碎玉。天光水色间,他觉得这艘船就像一个漂浮的梦。而陈北尧抱着慕善长久孤坐的身影,就是这个梦里唯一的亮光。他的脸清寒如雪,她的脸也白得吓人。他们坐在那里,是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在他们的世界里,痴痴凝望,天荒地老。

而他只能坐着这里,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动,竟然也不想动。模模糊糊间,他拿着枪站了起来,又嘭的摔倒在船上。他抬起头,看到陈北尧看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到了陈北尧面前,举起手里的枪。陈北也尧抬起枪,居高临下对准他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陈北尧的手缓缓放下来,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将脸温柔的贴近慕善,仿佛已经睡着了。而丁珩手中的枪一松,掉在地上。他往船舱里一瘫,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43、代价手机阅读mbook。cn

曼谷,莲花国家大厦酒店,高层总统套间。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天空苍白阴冷。陈北尧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拿着手机。电话那头的李诚声音干练沉稳:“老板,嫂子怎么样?”

陈北尧看一眼内间的门,淡道:“医生刚做完手术,她还没醒。”他说这话时,隔了一条过道、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一名中年医生和他的助手们,正坐在沙发上,大气也不敢出。几名黑衣保镖拿着枪,站在他们身后。他们稍有异动,哪怕只是低头喝了口水,立刻有一柄枪对准他们的后脑。

电话那头的李诚道:“嫂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老板,那是泰国国家医学院最好的医生,无论如何不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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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事情,我全安排好了。那我现在上来?下一步要怎么做?”

陈北尧的眸色很安静:“你半小时后上来。”

挂了电话,陈北尧抓起床边的拐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他靠着墙,慢慢走到里间。这是整个套房最深处的房间,只开了盏橘黄色的地灯,朦胧而柔和。

慕善就静静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子一直盖到她脖子下方。陈北尧走到床边躺椅坐下,隔着半米的距离看着她。

她的头发她的脸,还有她的身体,已被女佣擦得干干净净,房间里再无血腥味,只有淡淡的草木皂的清香。她的眼睛闭得很紧,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鹅蛋脸越发显得白。

陈北尧看了一会儿,手插进口袋,摸到那粒子弹。子弹头秃秃的,触手仿佛还有她身体的余温,他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比子弹还要冰凉。

他扶着床边,缓缓离开躺椅,将她的被子掀开一角,自己慢慢躺下。他一只手臂横在她的头部上方,摩擦着她的长发,轻握她那一侧的肩膀,将她环住,另一只手却不可以像往日那样环住她的腰,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极凉,令他微微蹙眉。他没穿袜子,脚掌轻勾,将她的赤足包在当中。

她被子下的身体,除了受伤的腹部,不着寸缕,像一块光滑的玉。可他生怕牵动她的伤口,碰都不敢碰,只能这样头挨着头,手牵着手,足贴着足。

就这么一动不动躺着有十几分钟,他才小心翼翼的退开,为她盖好被子,缓缓站起来。

他撑着拐杖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觉得刚才哪里有点不对。回头一看,原来被子还是有点凌乱,她的一只足差不多都露在被子外。他走过去,微提起被子想给她盖好,低头却看到浑圆如玉珠的小脚趾上,一点血痕。

大概是女佣擦漏的,又或许是从他身上蹭到的。陈北尧蹙眉,从旁边拿起湿毛巾,微弯下腰,仔仔细细将那一点血迹擦拭干净。手中玉足光滑柔软,一如记忆中的粉嫩可爱。

他看了一会儿,把湿毛巾一丢,慢慢蹲下,一寸寸含在嘴里亲。然后他仔细把这边被子盖好,手又探进被子里,摸到她另一只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才缓缓站起来。

他走到门口,带上了门,上了几层反锁,又设了密码。确认安全无误后,他把门钥匙放进裤兜,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连续的运动令他喘了几口气,他拿过水喝了几口,闭目沉思。

过了一会儿,李诚敲门走了进来。

这次陈北尧等人遇险,实在出乎意料。李诚那天在封锁线外等了几个小时,眼见没有消息,就知道出了问题。他也试图雇佣当地士兵,强行突破封锁线。但雇佣军的消息匪夷所思――首领暴毙,蕈成为新的首领,投靠了君穆凌将军。现在整个北部,都是君穆凌将军的地盘。

混战中死了很多人,雇佣军也不敢接这样的任务。而李诚要靠自己带来的几十个人,从重兵防卫的金三角找到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通过泰国高官向君穆凌将军施压,君穆凌的回答是一定提供帮助,可他收到雇佣兵的内部消息,却是君穆凌对陈北尧和丁珩发出了搜捕令。瞎子都知道,君穆凌吞并首领的地盘绝不是一时起意。可陈北尧却恰好在这之前,从首领手里套走一百亿,君穆凌得到的根本是个空壳,他怎么会放过陈北尧?

就在李诚拿着那份刚刚发出的搜捕令,感到绝望之时,却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陈北尧竟然抢在大搜捕开始之前,逃了出来。若是再晚上一两天,只怕苍蝇都飞不出金三角。

李诚还记得昨天中午赶到小镇,找到陈北尧的情形。那是一间普通民居,一家三口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陈北尧举着枪,抱着慕善,浑身是血坐在客厅地盘上。看到李诚,他只说了一句话:”救她。”就闭上双眼。李诚吓得心头猛跳,试了试陈北尧还有微弱呼吸,这才稍微放心。后来他才知道,陈北尧拖着伤体,整整三十多个小时没睡,才会一头栽倒。

而当他们终于回到安全的曼谷时,君穆凌显然也收到消息,他给陈北尧的口信同时送到。

“亚泽在他们手上。”李诚道,“要我们把首领的钱全吐出来,他们才放人。我核算过,首领欠地下钱庄的几十亿,已经成了无头债。他之前的身家是四十六亿美元。”

“四十六亿换周亚泽?”陈北尧缓缓重复,又问,“你怎么看?”

“我听老板的。”

“任何人都有价格。”陈北尧看他一眼,平静道,“除了慕善和你们。”

李诚闻言一时竟没说话。

陈北尧又道:“不过,用钱不是最好的方法。”

李诚点点头。他跟了陈北尧几年,尽管不如周亚泽跟他亲近,但也算肝胆相照。只是陈北尧今天波澜不惊说出这样的话,四十六亿巨资也【wap。mbook。cn】不能与他和周亚泽相比,实在出乎李诚的预料。

即使一向沉稳内敛的他,也难免心头波动。平静片刻,才重新冷静思考。他觉得陈北尧说得对,吃掉的钱吐出来,今后整个东南亚都会以为霖市陈氏是软骨头。

可他们当然不是。

李诚笑道:“原来我还不理解,你来泰国时,为什么让我去趟台湾?”

陈北尧微微一笑。

李诚继续道:“君穆凌说到底离不开台湾支持。我已经查清楚,他性格清高,在台湾政坛虽然说不上话,但站位很明确。之前有几次无头公案,也跟他手下的杀手脱不了关系。不少人想把他置于死地,只是鞭长莫及。君穆凌自己支持那位,说不定也想弃车保帅。我们又打通了泰国政府这边的一些关系。只要再花几个月,我有信心让君穆凌孤掌难鸣。只是周亚泽要吃些苦头。但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他肯定不会死。”

一席话直中要害,正是陈北尧心中所想。他点头:“台湾青联帮帮主是我香港叔父的朋友,我再给叔父去个电话。加上本土黑道的力量,最多一个月,就该让君穆凌吃到苦头。”

“那我怎么回复君穆凌?”

陈北尧沉思片刻:“我再想想。”

李诚又坐了一会儿,向陈北尧汇报了其他财务状况和人员安排,就离开了套房。陈北尧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到里间,躺回床上。

此时已接近傍晚,他拥着慕善很快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晒在两人脸上。陈北尧睁眼时,察觉慕善的头动了动。

他一动不动盯着她,仿佛生怕打扰她的苏醒。她的睫毛微颤,终于睁开,看到陈北尧,她的目光还有些迷糊。可麻醉剂已过,伤口是很痛的。她立刻皱眉,想起了一切。

陈北尧拿起对讲机叫医生,然后把对讲机一丢,柔声道:“我们在曼谷,很安全。你中枪了,没有生命危险。等你再好点,我们就回霖市。”

他知道慕善会问什么,所以先把重要信息告诉她,免得她再开口。慕善点点头,近乎干涸的声音问:“丁……珩?”

陈北尧沉默片刻,道:“大概被他的人救走了。放心,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慕善看着他,目露微笑。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陈北尧挪到躺椅上,静静看着她。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医生才激动的被放走了。女佣给慕善喂了些流食,也退了出去。陈北尧坐起来,把慕善的手一牵。

慕善有些虚弱的笑笑:“……不要久坐。”

陈北尧又躺回她身旁,用之前的姿势,小心翼翼圈住她。慕善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药味中却似乎夹杂着烟味,她疑惑的看着他:“……烟?”他枪伤完全没好,根本不可以抽烟。

陈北尧身形一顿。之前慕善做手术时,他的确抽了一两根。他沉默片刻道:“缓解压力,以后不会。”

压力?慕善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跟他都很傻。其实那天夜里,她并不是勇敢到为丁珩挡枪。虽然丁珩对她有救命之恩,但是她一个菜鸟,舍身救他实在不自量力。当时的反应完全是条件反射,只是想拿桨给丁珩挡一下,谁知道就中了枪,痛得死去活来。

她有些后怕,问道:“……会有……后遗症吗?”

陈北尧在她额上一吻:“别乱想,你会很健康。等你好了,我们就要孩子。你刚醒,好好休息,什么也不必担心。”

慕善点点头。她睡了很久,此时也没有困意。靠在他肩头,望着天花板。陈北尧闭上眼,脸颊贴着她的长发,那里的触觉柔软宜人,令他身心舒畅。

“我……爱你。”微不可闻的声音。

陈北尧猛的睁眼,侧头看去,只见慕善也正看着自己。那双往日聪慧倔强的双眼,此刻却很平静。好像这一句话再寻常不过,再自然不过。

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的一句话。他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她却阖上双眼,只有嘴角微弯。似乎承认了她爱他这个事实,她已经极为满足,再无半点渴求。

陈北尧缓缓问:“你知不知道对我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慕善睁眼盯着他,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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