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雅发现丁季棠的围棋造诣颇深,还要从那几本娄昭抄写的手稿说起。
几本棋谱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那些都是她翻烂了琢磨透的,虽然是善本但都有留档,既然小姑娘定要给她把原本留下,重新抄写一遍再拿去送人,她也无所谓。
云门数千年积攒下来的古物还留存的是个庞大的数量,她既被尊一声云师,自然也就成了她的责任,多年前她就一直致力于对文物的保护与收藏,未免不是出于这些无价之宝能继续传承的考虑。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时间是文物最大的破坏者,这种摧残随着岁月是越来越深的,而民间的修复师实在难寻难培养。俞雅爱书,可公认书籍锦帛是最难保存的古物,经手得多了她自己就成了个技艺高超的修复师,同样的,也阅读了极多的善本。
人老很多事都没了精力,也就看看书发发呆偶尔跟自己下下棋。一个好的对手难寻,俞雅僻隐后,去拜访旧友的少,旧友来拜访的也少,于是就跟自个儿打了多年的谱。给娄昭送棋谱之前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得到惊喜——隔壁那位先生在几日之后叫娄昭回赠给她一个盒子,里头除了几本极稀奇的她也只有在散佚的文字间读到过只字片语的孤本外,还有几个题。
象棋有残局,围棋有巧题。俞雅年轻时也是会废寝忘食刻苦钻研《玄玄棋经》死活题解法的性子,年越长,阅历越深,脑袋里积攒的局也足够厚实,很少会遇到能叫她觉得新奇的事物了,这几个题显然出得很有深度很有意思。
小心翼翼翻完孤本,将其中的局摆在棋盘上细细体会,长见识的同时竟有种久违的餍足之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的心头好,但这种珍贵的古籍她还是做不到心安理得据为己有,于是学着娄昭将其各抄了一份,然后翻出那几页纸开始解题。发现越解越有趣味,就着题打了些谱之后也不忌讳隔壁人身份了,直接上门去探讨。
于是就出现了足以叫戴星懵逼的画面。
事实上当他推开门看见静室里边客人的瞬间,大脑就是一片空白,一种仿佛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亦或是水由低往高流之类的荒谬感占据了所有的神经,等到他被怔到同手同脚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去并且悄无声息合上门之后,震颤的大脑与灵魂才慢慢恢复平静,紧接着捶胸顿足无比懊丧,玛德看走眼了,自家老板这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能把他吓死啊!
他蹲在门口拼命回想自己究竟是漏掉了什么。他看得出来隔壁那位女士一向对自家老板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偶尔作的交流也是出于对娄昭的考虑,为什么这会儿他一晃眼,两人就变得这么熟络了?都能坐一起对弈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这些日子虽然在忙,但两家发生的事他都清楚得很啊,就算是不得不出门办事也就这两天而已,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卦之心蠢蠢欲动,解不了惑的郁闷在胸膛里泛滥,抓心挠肝得痒。他来回踱了两步,心想里头的人估计不会那么快出来,抬腿蹭蹭蹭跑下楼去。
结果问了一圈也没得到什么答案。所有人都摇着头表示不知道。戴星就抓狂了。要他相信那位女士没有契机毫无理由地直接上门拜访甚至跟老板坐在一起下棋——绝无可能。明明是那等淡然又骄傲的人,讨厌麻烦还到了某种极端,到底是什么才能促使她作出这么出乎意料的举动?
不知道该感慨老板手段高超,还是该羡慕他这莫名其妙的运气?
戴星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对着院子长叹一声。敢情根本用不着他给老板操心?
俞朝辞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本家几个兄弟要往北去顺道路过锦城,想起他在这里又许久未见就停了下,但实在怵姑奶奶不敢上门,只好把他叫出去。俞朝辞跟那些比狐朋狗友好不了多少的兄弟们吃吃喝喝插科打诨一番,回来时提着桶垃圾食品,打算给娄昭尝个新鲜。
本来还蹑手蹑脚,这个点姑奶奶估计在书房不敢打扰,结果人跟狗子咚咚咚跑下来,动静大得把他吓了一跳。俞朝辞瞪着娄昭很是疑惑:“姑奶奶不在?”
俞幼哈一下就趴桌边了,娄昭扒拉垃圾食品头也不抬:“去隔壁下棋啦~”
俞朝辞有点懵:“下、下棋?隔壁?!”
娄昭递了个鸡翅膀给俞幼哈,咔嚓咔嚓咬着蛋挞无辜地看着他,口感很不错脆脆的还热乎着。
俞朝辞对这么突然的信息接受不能,脑袋半天没转过弯来:“怎么回事?忽然跟隔壁的有来往了?”一直不是娄昭跟隔壁走得近么,他姑奶奶跟尊佛一样,连动弹都懒,自个儿盯着棋盘能坐一下午的主儿,还跑隔壁去?
娄昭舔舔手指,摇头:“别问我,我不擅长弈棋,不知道云师怎么想的!”
欣赏是很能拉近彼此间距离的。
俞雅对丁季棠其实并没有什么负面感官,只觉得这是个麻烦人物所以敬而远之而已。他过去善也好,恶也好,伤天害理也好,睚眦必报也好,其实对于她来说都没有区别。但一局棋下来,她却能摸清楚这位棋友胸中丘壑,这推翻了几分她对他的固有印象,叫她一下子觉得这是个值得相交的人物。
想想,一个曾在政界商界且灰色领域翻云覆雨纵横捭阖的人物,无论是智商与情商来说都不会差。而心性是能反映在棋局之上的,是光明磊落,是阴险狡谲,是大开大合,是步步为营,对于他们这等棋力的人来说,几手下来彼此的底就摸能得差不多。
无论是心机还是气度,都叫俞雅觉得不凡。再者,双方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也毫无过节,棋盘两边就是再平等不过的对手,全然与身份背景无关,这样的棋友很难得了。
解了题,下了棋,探明白虚实,觉得这个下午无比充实的俞雅起身告辞,然后被丁先生与戴星送到大门口。
虽然觉得人家寻常出入坐轮椅,意味着腿上必定有些问题,专门送出来不知是可行还是强撑,但毕竟跟人家关系还没有多亲切,礼貌提了一句,既然人家执意,她也就当没注意到。
俞幼哈嗅见她气味直接从屋里窜出来围在她脚边团团转,俞雅带着狗子进门,抬头就看见俞朝辞扒在沙发上纠结地望着她。满脸都是想要询问的**,但又不敢开口。不理他,转头往楼上走,俞朝辞趿拉着拖鞋蹭蹭蹭跟上来了:“姑奶奶,隔壁那位……”那位大佬的身份可不一般啊,他算是被震惊到了,“这么麻烦的人,您怎么会想接触哦?”
别说那是邻居,明园邻里那么多人也没见他姑奶奶多看一眼。
“很奇怪吗?”俞雅平静反问。
本来想说有点奇怪的俞朝辞忽然停顿,是哦,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姑奶奶认识的人稀奇古怪的多了去,她交友的对象正邪善恶不明的也不少来着,闲着无聊找个大佬下下棋交流交流也没什么稀奇。
他有些懊丧地敲敲脑袋,觉得自个儿就是脑神经忽然短路了一下,才觉得这有些不对。姑奶奶想做什么事是他能置喙的么,他还是老老实实当朵壁花混完这一年再说。
——“腿脚不好就不用站得这么久了。”隔壁的院落,送完人后两人在门廊上站了会,戴星扭头看着他老板,笑起来脸蛋上一左一右两个坑,“不过……都不留人吃饭吗?”
多好的机会啊!都到傍晚了,不管人答应不答应,顺势提一句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丁季棠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进门了。
这是啥意思?戴星愣了愣,然后抓狂,近来越来越猜不到老板的心思与行为背后的用意了,这不禁使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老实说,他现在都不知道老板这是犯怂还是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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