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嘴巴咬牙切齿半晌,还是灰溜溜跟进屋去了。
俞雅这些日子过得比较愉悦,她甚至翻出了过去闲置在一边的未解死活题。隔壁丁先生的棋力是很意外的高,而且似乎看过很多善本残谱,有些局摆出来叫她也会大吃一惊。几道围棋题来来回回之后,双方关系融洽,至少不会介意坐在一起喝喝茶了。
然后俞雅就发现,这位手上的好茶叶也相当多……上回他赠予的明前龙井已经是特品,当她发现这位先生拿出来招待她的竟然是御园十八棵龙井上的茶叶时,饶是她都被怔住了。
老实说,母树大红袍她还能勉强搞得到,她老哥哥们知道她好茶,手上有特供的茶叶都会默认送到她手上——但十八棵御茶龙井是真的无价无市——连眼馋的份都够不上。而丁季棠竟然有!一个势力范围在东南亚且于国内举步维艰的枭雄手上竟然有!
这不禁让俞雅对此人背后的能量产生了稍许的好奇,但也只有稍许,捧了茶杯她就把麻烦事给抛到了脑后,能轻松些自然轻松些,想那么多做什么。
天愈冷了些,到霜降前夕的时候,王宗霖找上她。
一个电话过来:“云师,我给寄了份资料,这两天注意查收下。”他语气不太好,“您帮我看看,到底是不是荣仿!”
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已经很克制了,相较于早年听到荣仿就暴跳如雷的情状,如今年岁渐长经历的事多了,倒要淡定得多。
荣仿是个称呼,对于荣宴这个人仿造的赝品的统称。致玉斋原本是王宗霖师父的。他师父是云门中人,也是位相当了不起的奇人,一辈子没有娶妻也无子女,就两个徒弟。荣宴是大徒弟,学的是鉴定跟修复的手艺,资质聪颖,天赋极高,但这师父一直没将其带入门派。有人问询,他只道这徒弟心性不定还需观察。旁人也无可奈何。
荣宴长大之后,名声极广,修复技艺广受赞誉,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叫他师父直接把他逐了出去,再不认这个徒弟。说来也是唏嘘,当时致玉斋卖出一件极稀奇的彩釉瓷器,就在交付前几天被运送的人磕碎了一个角,闯祸的人眼见着不妙逃走了,荣宴当时就在这座分行,这事报到他那里之后,他压下没有往上传。他本就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有能力修复且不为任何人看出来……他确实成功了,瓷器正常交付。本来也就没什么事了,谁料那个逃走的人知道东家势大,貌似还有些黑底子,怕死更怕被折磨,去警察局自首了,这才东窗事发。
被逐出师门之后,荣宴颇颓废了一阵,一心想着叫他师父原谅自己。但得知师父是玩真的,不仅不再理会他还收了第二个徒弟之后,他就彻底自暴自弃了。
他的名头再传出来,却是带着“荣仿”这个称呼。本就炉火纯青的技艺,剑走偏锋了是很可怕的事。荣宴用他学来的手艺去造假了。
不但造得以假乱真,肉眼与经验难以分辨,连科学仪器的鉴定都能蒙蔽——因为这类鉴定无法以破坏瓷器为代价去分辨,所以就有了可操作的弹性——而且这人有一个极其恶劣的习惯,每仿造出一个得意之作,他会直接将真作毁了!这就相当要命了。
王宗霖被荣仿玩了很多次,偏偏荣宴就跟他有仇一样执着地跟他过不去。荣宴这些行为不犯法,法律无法限制他,别人也顶多就是对他的道德败坏加以谴责,但对于真正喜欢古物尊重文物的人来说,他这种行为足够称得上玷污与耻辱了。
王宗霖走火入魔那几年,抓到疑似荣仿的都是直接摔碎了事,大概是出于对自己顶尖技师的自信,荣宴会在自己的作品内部很不起眼的角落刻上自己的名字,用放大镜才能找得到——王宗霖此举确实也糟蹋了不少真品,当然确实是荣仿的次数更多。
这回他专门让俞雅来看,说明真遇到棘手的了。叫他纠结的那样东西,要不并不属于他,要不价值实在大到他不敢赌真假。
老实说,在俞雅看来,这么争锋相对实在是件不明智的事。就算王宗霖他师父临死前求王宗霖跟师门的人饶荣宴一命,就这么根阴魂不散的搅屎棍,俞雅抓到他会直接废了他的手……偏偏王宗霖本有机会一劳永逸,人都抓到了,还心软了。此举直接把荣宴放出了国,然后继续给自己找麻烦。
到了那种地步,甚至都不用荣宴亲自出手造假了,他只要放出风声,某件文物古董是他仿的,你信是不信?信,花大精力重新检测鉴定,而且很多情况只有摔烂了才能确认;不信,把一个赝品仿货捧成了宝,放在眼前就跟个疙瘩一样,叫人浑身发痒。你怎么办?
王宗霖自然知道问题所在,但已经踏进死局出不来了。
俞雅拿到资料开始研究。是一个珐琅彩的橄榄瓶。确实难。从各种角度各项检测报告看来,都是真品无误。不知道为什么王宗霖认为这是荣仿……而且她没见到实物,实在不好说。
俞雅对着视频与资料看了两天看不出破绽,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跟娄昭与俞朝辞说了声,抛下拼命挣扎的俞幼哈,上飞机飞去南边,品言照例如影随形。
她都亲自到了,王宗霖只能告诉她,这瓷瓶里头还牵扯到了人命。具体怎样不好诉说,但那是他绝对信任的人临死前交代的,他必须将其搞清楚。只是这瓶子已经有主,顶多再在他手上待半个月,就必须交出去了。他现在一筹莫展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真的。
“如果这真的是赝品的话,那么荣宴的手艺已经登峰造极了!”
俞雅平静道:“如果他真的达到了这种地步,以假代真又有何不可。”
王宗霖咬牙切齿:“不!这是原则问题!”
这对师兄弟之间的恩怨纠葛还真不好说。但这不妨碍俞雅对荣宴产生微妙的敬佩了,能研究仿造技术至此,也足够顽固得无药可救了。她只能用尽自己的能力找破绽。
……到最后还是只能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也许这就是真品……也许真品已经被毁了。”她叹口气,“我们没办法。”她的眼力宣告失败之后,能求助的人都求助了个遍,都异口同声这是真品。
王宗霖脸色颓败。他的直觉一直跟他讲这就是荣仿,这就是个赝品,但在事实面前,他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娄昭新画成一幅山水,云师不在身边没法鉴赏,就蹦蹦跳跳跑去隔壁找丁先生。
丁先生立在窗口看楼下的院落。看到小姑娘过来,冷峻的容色稍缓。
戴星在旁边凑热闹,结果到人都快走了,也没见自家老板把话问出口,只好勉为其难自个儿问了,装作无意道:“你家云师呢?这两天怎么不见着?”
他老板低头看画,头也未抬。戴星腹诽,你就装,装,这几天家里的温度都冷了不止两三度,还不是这股低气压!
“哦,云师去南边了。”娄昭觉得无所谓就说了,“有件古物不辨真假,她去看看。”说着往口袋里摸手机,把拍的照片给调出来:“诺,就是这玩意儿。”
戴星探头过去看了眼,耸耸肩一窍不通。娄昭按屏幕打算再塞回袋里,忽然听到边上一个低沉的声音:“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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