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白的宫锦衣在殿前铺陈开,数个内侍立在两侧,萧衍穿戴着拖沓的冕冠朝服急匆匆地迈进来,暗缕着金线游龙的黑锦缎袖拂过青石板的地面,他屈身将我扶了起来。
如冠玉的面容似是深嵌了倦意,看向我的眼睛里流动着深隽的情义与怜惜,我下意识地抱着润儿往他身后躲了躲。
润儿依旧嘶声哭着,在静谧的殿宇里哭声格外响亮,像是一把尖爪挠着我的心肺。
“母后,儿臣既已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办到,您何必这么心急呢?”他的声音温脉平静,清越地掷了下来。
答应?他答应了什么?我胆怯地往旁侧挪了挪,站得离他远了些。
太后厌弃地扫了我一眼,似是牵动了什么,怒声道:“大周的祖制,皇子一生下来就要与母亲分离,百十年来人人都是如此,我是如此,当年的尹皇后也是如此,为什么到了她的身上,就变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了。皇长子已出生了数日,这数日待在昭阳殿已破了祖宗规制,不论如何,今天一定得送走。”
我踉跄着后退,原来我为父母守孝的这几日,所错过的可能是与我的孩子仅有的相处机会。
萧衍敛起眉目看着地面,迟迟未语。他的沉默仿佛一座山峦沉甸甸地伫立在跟前,挡住了唯一的一丝光亮。
我有些绝望地往旁边移了数步,微濛的荼靡香中似乎夹杂了一丝血腥气,好半天我才意识到那股血腥气是从我嗓子眼里蔓延上来的。可我不觉得自己虚弱,只好像被不甘支配着,前所未有的果敢。
“不,我绝不会把润儿送出去。”
萧衍回过头来看我,纤薄的唇动了动,像是要对我说什么,但他攥紧了拳头,任由青筋爬上了手背,仍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的视线巡弋过萧衍和太后,紧紧抓着怀里襁褓,颤声说:“我可以不当皇后,润儿也可以不当太子,但我们绝不分开。”
“孝钰!”萧衍终于收起了他的优柔,换了一副严厉的神色看着我。“你是皇后,润儿是太子,这是永远也无可更改的事实。”
我几近崩溃地喊道:“可我要这些做什么!你一直对我说,我是皇后,会有多少人羡慕我,可我要别人羡慕做什么。我要我自己的孩子,你们凭什么来抢我的孩子,你们当我愿意做这个皇后吗?凭什么我是凤尾星命,凭什么我要被你们萧家绑的牢牢的,我就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就想守着我的孩子,我有什么错。”
萧衍上前走了一步,他的目光微冷,略带顾忌地看了看太后,寒涔涔地叱道:“你刚生下孩子,气虚体弱,说话没了分寸朕不跟你计较。只是润儿,这是大周的祖制,任谁也改不了。要是再胡言乱语,就去冷宫好好反省,你要是当了这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个进冷宫的皇后,那么你连同别人可就都没了指望。”
他的视线胶着着极为复杂的意味,在太后看不见的阴翳里沉沉地落下来,似是痛心,又暗藏着提醒。
是呀,如果我因不遵祖制而落了人诟病,那么意清怎么办,谁还能为他奔走,谁还能救他。英王么,他年老体迈,又被姜弥打压至斯,如何还能出得了力。
纵然润儿离开了我,可他是太子,我是太子的母亲,人人都会忌惮着这一层而对我另眼相看。纵然姜弥一手遮天,可旁人也得掂量将来,就算只想给自己留个后路,我捏在手里也会用得上。
我平静了几分,斜低了头去哄还在哭泣的润儿,他攥紧了拳头声嘶力竭地哭着,仿佛体会到了我心中的悲痛而哀哀不止。我将他抱在怀里耐心地哄着,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再来催促我。
如果将他送走了,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之间也会变成怀淑和尹舅母,萧衍和太后,至亲的骨肉,却疏离如斯,只比陌路人多了个称谓。我想起了萧衍曾对我许诺过的一切,他说他会好好爱护这个孩子,会保护他,会在他面前跟我恩爱长久,难道都不算数了吗?
“衍,你从前跟我说过的是不是在哄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得送走,可你不声不响,给我画了一张又一张虚泛的美丽图景,哄我将他生下来了。你太了解我了,在我的心里他是不是太子一点都不重要,可如果要让他离开我,那比杀了我还难受。你从我这里夺走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赔给我一个虚名,你是把你的那些城府心计也用在了我的身上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眼见着他眼底的沉痛泛滥成海,几乎要破开了他辛苦撑起的一张冷面。
他似乎终于抵不住我的咄咄相逼,艰难地半张开口,轻呼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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