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谢家的侧门被打开,谢疏霖探头看了看四下,没有他以为的其他人,他便放心的出来,向外跑去。
“站住。”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疏霖怔了一下,转头看见,从树后走出来的人,正是令他们咬牙切齿,又提心吊胆的谢兰庭。
“嫡兄,你要去哪?”兰庭拦住了谢疏霖的去路,看他的样子,是企图去外面求救。
“你管不着!”他瞬间汗毛耸立,惊恐的向后猛地跳去避开。
兰庭径直道:“你想要逃跑还是叫救兵,去问问你的父亲,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你要做什么?”谢疏霖僵直了后背,拧起眉毛,大叫道:“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哥哥。”
“我告诉你,”兰庭下颌微扬,面貌铁青,咬牙恨声道:“我最恨别人看不起我了。”
她曾看见薛珩被人打断了手臂,被人嘲笑是丧家之犬,她被他护在怀里,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她太痛恨这种感觉了。
“倘若不是同出一姓,你以为,你也配得上我叫你一句哥哥吗?”谢兰庭手里提着两包东西,没有再理会他,负手朝谢家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谢疏霖无可奈何,顿了顿足,也跟上了她的步伐。
谢桓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听到谢兰庭回来了,立即旋身坐了下来。
兰庭到了正堂,烛火通明的有些刺眼。
她略微眯了眯眼,人还挺齐全的,至少,她的血脉至亲都在这里了。
面对众多复杂情绪交织成敌视的目光,兰庭不甘示弱地一一看了回去。
最后,她泰然地坐在了下首,眸光粲然,方将视线落在了谢桓的身上:“父亲,”
“你还知道回来!”谢桓从愁云满面转成了疾声厉色:“你该知道,你会失去什么。”
兰庭深以为然地点头:“我想我知道。”
“没有了大都督,你算什么东西!”
“没关系,我本就是他从尸山血海里拽出来的,现在还回去也没关系。”
她的生父在抢夺他的功劳,薛珩却依旧只觉无妨无妨,甚至温柔的和她说,不要愧疚。
怎么可能,纵然她自诩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也不及生身父母。
直到现在,谢明茵不敢靠近她,可见是被吓坏了,这丫头也就是嘴巴硬,实则天真的很。
连氏脸色煞白,猛地抬起脸盯住了兰庭,牙关生生挤出几个字:“你疯了!”
这个女儿,还不如不回来,她是千千万万的后悔。
她就是疯了,魔怔了。
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进来,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满面惊慌,伏在地上大声说:“老爷夫人,薛大都督在门外。”
“快请进来啊。”
“不、不是,大都督他……说要见您,要您到门外去。”小厮磕磕绊绊地,说不明白怎么回事。
谢桓骂了一句“废物”。
他走出几步,返回握住了架子上的剑,瞥了一眼兰庭,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
谢桓他们迎出去,就算薛珩是都督,也挡不住他侯府的决定,不过是面子上,敬让他三分罢了,真的比起家族底蕴来,一个都督府算的了什么。
“你得意什么,莫不是真的以为,我谢府怕了都督府吗?”
“女儿只是想起,您那么在乎荣誉,若是知道涉澜江率兵抗敌的人,是薛家人,应该会很吃惊。”兰庭故作姿态,抬起素指略微掩唇,做出张致道。
“你没说是他!”谢桓心中打颤,亦是一时不支,心虚地朝她低吼道:“你没说那个人是薛珩!”
他不知道的,那个带兵的小将会是薛珩,死了那么多人,谁会在乎一个小兵小将呢。
“涉澜江死了那么多的人,总该有人活着回来,向你讨个公道的。”晚风卷过谢兰庭的裙角,她的声音顺着风,落到了每个人的耳中:“不是吗,父亲?”
谢桓顿生懊恼,他早该想到的。
彼时谢兰庭一个丫头片子,能够从那种九死一生的险境中死里逃生,无非就是因为薛珩也在了。
“还有,您让女儿选,我选了您,父亲不高兴吗?”
这是她叫父亲最多的一天,每一声,都让谢桓肝儿直颤。
她施施然地微笑道:“您看,女儿现在回来,不就和您一起等着下场吗?”
大门打开,但见雨后的清濛寒夜中,水滩如镜。
薛珩单刀匹马立于门前,看到谢家人出来,脸色阴沉如水,披着黑色的斗篷。
他解开了斗篷,抛在马背上,倏然露出了一身白麻丧服。
没有束冠,乌发披散后拢,一根白色额巾缚在额上,唯有丝丝缕缕的落发垂在两鬓,眸色森然,冷冷地注视着谢家的门楣。
宛若玉山上行,孑然而立。
巴陵公主曾说,他纵然落魄自有清冷的俊美。
因为,他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的薛火泽。
此时正是水雾弥漫,兰庭出来后,被谢疏霖抬手拦住,脸色阴沉地质问道:“你还想做什么,看自己的杰作吗?”
兰庭一声不吭地,甩开了谢疏霖的手,走到了台阶上,垂袖看着薛珩。
她想起初见火泽,那张俊秀面庞透出的坦荡,神情虽然疲惫,眼中却透出那样明亮耀眼的光芒。
“小孩,怎么在这,没人要了吗?”
“我养你。”
似乎一辈子的希望,都在那灼灼的目光里。
但不会是她的了。
闻讯而来的谢三爷眉头一皱,这往日里,他们就已经对薛珩足够敬重。
他狐疑道:“不知大都督此时而至是为何缘故?”
薛珩目光湛然,剑眉轩然长扬,字字清晰,不徐不疾道:“薛岭长孙薛珩,邀庆安伯谢桓一战。”
“薛、薛岭?”谢三爷却骤然睁大了眼睛,家族中这些小辈不知道,可谢桓他们这些长辈,却知道不少。
当初,薛家蒙冤后,谢家没少落井下石。
也是因此,谢桓才有机会,去富庶的扶桑任职,只是倒霉,赶上了瘟疫爆发。
谢三爷皱眉斜睨了兰庭一眼,冠冕堂皇道:“若是大都督再如此听人污蔑我谢家,在下明明日非得进宫去,请陛下来主持公道。”
“进宫,陛下也不会见你的。”薛珩漠然地说。
谢桓错愕,皇帝默许了,他这才明白,谢兰庭口中所谓的还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是要他进宫去请罪。
可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条路。
是了,潜邸之时,陛下就视薛珩如左膀右臂,素来欣赏侠肝义胆、嫉恶如仇之辈。
薛珩背后的孽债,他们谢家必须还。
光是削了爵有什么用,这本就是他用卑劣的手段欺君罔上,骗来的而已。
“今日你我,背水一战。”薛珩抬手自马上抽出一柄横刀来,手持似水横刀,如他似寒剑一般的目光。
谢桓不敢,他当然不敢。
玉面郎君薛火泽,出了名的骁勇善战,而谢桓最后一次战役,还是在四年前的涉澜江。
谢三爷亦是大失惊色,没料到薛珩根本都不理会这些,他想要再出声质问,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他自诩一把年纪了,面对薛珩却还是生出胆怯来。
“不用,就今日,”薛珩惜字如金,刀已出鞘,银光幽寒,虚手一抬:“请!”
谢桓看见步步逼近的薛珩,心一下子就凉了,悚然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架起手中剑。
薛珩手中利刃反锁,横扫下堂,谢桓的衣袍被划破,薛珩游刃有余,谢桓这个传人实在是不合格。
就好像在他们身上,一下就失去了谢家先辈们的天赋异禀。
眼见丈夫不得不应战,谢三爷竟然背身跑回了府里,连氏朝谢兰庭纵身扑上去,不住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哭喊着:“兰庭,你快和薛大都督说说情啊!”
“那些死掉的人,去和谁说情,父亲放过他们了吗?”谢兰庭轻声问道。
“他们死了就死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谢疏霖受不了她这种目光了,站出来横声道:“为了一干无关紧要的人,来诬陷自己的家人,谢兰庭,你是不是没心没肺。”
“我纵然无心无肺,也比得你这狼心狗肺的强。”谢兰庭神情讥诮,微挑的唇角显示了她对此的冷漠。
“谢兰庭,你如何狠得下心,纵然我们是有些不对,却也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
兰庭缓缓抬起头,眉眼沉郁,语气淡若水一般:“你说出这等话,却让我上哪说理去。”
“没有我们,哪来的你!”
兰庭浅淡的笑了笑:“父亲,薛大都督待我恩重如山,涉澜江生死一线,我早已和那些百姓,将这条命还给您。”
谢明茵哪见过这等场面,怯生生地说:“长姐,你能不能去求求薛大都督,放过父亲。”
“就是,谢兰庭,你别忘了,你也姓谢。”兰庭被谢疏霖从背后推了一把。
自始至终,对所有的哀求威胁,她都充耳不闻,只是静静的看着薛珩步步杀机。
绝望沸腾的心湖,蓦然平静了。
长刀掠起冰冷水花,飒然甩落在了谢桓的脸上,让他惶然一震,这感觉,就好像回到了那个雨夜,薛岭一口热血,喷在他的脸上。
薛珩气定神闲,毫不错目地,将眸光投落在谢桓的身上。
他一言不发,哪怕是兰庭,自始至终他也未曾看过一眼。
谢明茵足下不安地动了动,偏头看了一眼长姐。
太陌生了,这个夜晚。
所有的人,都变得不一样了,陌生到极致的冰冷。
“你说话啊,谢兰庭,你也太冷血了。”
“好,我说。”兰庭眉眼一挑,扬声问道:“父亲,欠了薛大都督命债的人,是不是您?”
“你懂什么,这都是为了大局!”谢桓的招式被逐渐打乱。
兰庭轻笑一下,她走下了两步台阶,站在众人面前,悠哉道:“我当然比您要懂,我来告诉你们,让你们与有荣焉的涉澜江一战,究竟是怎么回事,之所以战役如此惨烈,就是因为援军迟迟未到。
对,也就是我们父亲的兵马,周围的妇孺被掳走两千之众,最后,都被蛮族砍死,或者直接扔进了涉澜江之中。
之前的那位将军,已经身亡,薛大都督奉命守城,抵御了七日。
呵呵,父亲您来了之后,可真是悠哉啊,什么都不说,直接关闭了城门,断了大都督其余士兵的后路。”
“对,原本守城的士兵,就这样都死光了,城里的,都是父亲的人,没有人能再告您懈怠军事的御状,又能白白捞得一份军功,好算计啊。”
“赵晟风若是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下令的人,居然是您。”
谢明茵小脸煞白,她从未听过这些。
“我教你闭嘴!”谢桓恼羞成怒,抄手一剑,直直朝兰庭的面门而来,谢明茵登时抬手捂住眼睛,发出惊恐短促的尖叫。
“锵”地一声,刀剑相击!
谢桓的剑,被薛珩横空一刀格挡开,他什么都没说,清寂的眸光滑过她,甚至也没问她为什么不躲。
兰庭只是侧身偏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薛珩与谢桓的对战。
“我们做错了我们知道,求求你,谢兰庭,别再折磨我们了!”连氏双手薅住住了兰庭的衣领,死命地央求摇晃她。
兰庭却岿然不动,像是没感觉一样。
“不!”兰庭回过头来,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连氏略微怔忪,吸了吸鼻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她抬起手,双眸死死凝定了连氏,一字一顿地从齿关挤出,一根一根地掰开了连氏的手指。
连氏脸色煞白地低下头去,不知是疼的,还是悲痛欲绝:“你……”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你们从不觉得难过。”兰庭语声干净,眉眼俱是冰凉。
她略微低垂下头,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峨眉刺,从胸腔里发出古怪的笑声:“再说了,你们难道没杀了我吗?”
父杀女,算不得什么。
连氏被推到了一边,仆妇慌忙上前接住了手足发软的主母,将她拖着离开了大小姐身边。
谢疏霖此时才明白,谢兰庭也想要他们的命,可是,她不能。
所以借刀杀人。
“那现在你就先把命留下来!”谢疏霖口中发狠,霍地抄起一旁侍卫的剑,猛然冲上前去,就要刺向谢兰庭。
“不要!”谢明茵横斜里冲出来,展臂挡在了长姐的身前。
“你不要胡乱窜出来啊!”谢疏霖惶急之下,脚下一个刹不住朝前扎去,焦声催促道:“快让开!”
兰庭折身一把薅过谢明茵的肩膀,反手将她抻到背后去,自己随即侧身一让,谢疏霖刺了个空,踉跄几步才停住。
他心有余悸地,盯着自己握剑的手。
谢明茵脸色惨白,剑锋从面前破风划过的声音,犹自萦绕在耳边:“嫡兄你也这么恨我啊。”
之前,父亲也是这样对长姐的,她躲都未曾躲避一下。
是不是早就已经视死如归,心灰意冷。
“不是,我没有。”谢疏霖当即松开了手中剑,摇头矢口否认。
他必然不是真心想要伤到谢明茵的,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
“你说你不想杀我,却想杀掉另一个妹妹是吗?”谢明茵执着地逼问他。
兰庭好整以暇的,抬手掠过鬓发,她身上散发出清冷幽长的栀子花香,眉眼带笑:“嫡兄还真是子承父,和他一样杀人不眨眼。”
“你胡说,我没有。”谢疏霖反驳完,就发现自己上当了。
他倔强地说:“没有了薛珩,你什么都不是。”
“那真是不幸,即使你有再多,你也一无是处。”兰庭说。
谢疏霖看到谢明茵还站在兰庭那边,掉转了矛头道:“你傻了啊,她才是我们的仇人,你知不知道,她这么做,现在这些荣华富贵你都没了,也不会有人娶你了。”
谢明茵双眼泛红,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可是,父亲也没有否认对,我们,就是喝人血吃人肉长大的,长姐所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
你以为你冰清玉洁,实则满身血垢。
“嫡兄你自幼学武,和先生说要保家卫国,护佑黎民,现在的你是什么,一个意图杀妹的杀人犯。”
“你……站在外人那边。”谢疏霖忿然制止了她,恨声道:“这里不需要你来多嘴!”
谢明茵极力争辩:“长姐不是外人。”
“她不是谢家人,她是没心没肺的孽畜。”连氏悲怆嘶声道。
她的心肝都在疼,她那么哀求谢兰庭,可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丝的动摇。
谢明茵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看挡在面前的长姐,这也是和寻常少女一样的身形,甚至更为清瘦一些。
她没有亲眼见过长姐口中,那些尸山血海,但她能够想象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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