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上横排跟竖排各写十个字左右。〃老者给我们两张纸,说,〃多写几个字无妨,横竖字数不同也无妨。〃
我想了一下,先写竖排:作事奸邪尽汝烧香无益。再写横排:居心正直见我不拜何妨。
〃这是啥?〃暖暖问。
〃台南城隍庙的对联。〃我说。
〃耍酷是吧?〃暖暖笑得很开心。
〃这是饱读诗书的坏习惯,让你见笑了。〃我说。
暖暖也想了一下,然后先写横排: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再写竖排: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这是成都武侯祠的对联。〃暖暖说。
〃你也有饱读诗书的坏习惯?〃
〃是呀。〃暖暖笑说,〃但我吃得更饱,因为字比你多。〃
我们将这两张纸递给老者,他只看一眼便问我:〃先生写繁体字?〃
〃是啊。〃我说,〃我从台湾来的。〃
〃难怪。〃老者微微点头。
〃是不是写繁体字的人,命会比较好?〃我问。
〃我看的是性格,不是命。〃老者说。
这老者好酷,讲话都不笑的。
〃因横竖排列的不同,基本上会有├、┤、┼、┬、┴、┌、┐、└、┘这九种,代表每个人的基本思考。〃老者将笔蘸墨,在纸上边写边说,〃先生是┼,是唯一横排穿过竖排的写法,思考独特,通常与别人不同。姑娘是┴,思考细密谨慎,不容易出错。〃
〃那其他的呢?〃我问。
〃只要发问,须再加铜钱一枚。〃老者说,〃这题暂不收钱,下不为例。简单而言,一般人最常见的写法是├与┤两种,思考容易偏向某一边,不懂从另一角度思考的道理。〃
我和暖暖都没开口,怕一开口便要多给一枚铜钱。老者喝口茶后,说:〃先写横排或竖排表示做事风格。先生先写竖排,埋头向前,行动积极;又刚好搭配┼之排列,独特的思考会更明显,也会更不在乎别人想法。姑娘先写横排,凡事权衡左右以安定为先;加上搭配┴之排列,思考会更沉稳,思考的时间和次数会更多。〃虹桥书吧。hqdoor。
“哪种比较好?”我一说完便捂住嘴。
老者没回话,端起茶碗喝茶。我拿出一枚铜钱放桌上,老者才接着说:“中国人讲中庸之道,万事无绝对好坏。做事太积极容易鲁莽;思虑太多容易停滞不前。两位各有缺憾,先生的缺憾在于不顾左右、一意孤行;姑娘的缺憾在于犹豫不决、无法行动。”
“两位请看。”老者双手分别拿着我和暖暖写了字的纸,说,“两位无论横竖,字的排列都非常直。横排表空间,竖排表时间。竖排直表示两位会随时修正自己,具反省能力;横排直表示两位会想改善环境而且也会导正身旁的人。这正好可以稍微弥补两位的缺憾。”
老者说完后,将纸收回面前,摊平在桌上,接着说:“从字迹笔画来看,先生写字力道大,做事有魄力;字的笔画太直,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就以先生写的‘我’来说……”
老者用笔将我刚刚写的“我”字圈起,说:“左下角的钩笔画太尖锐,右上角收笔那一‘点’太大,力道又是整个字最强的,显示先生个性的棱角尖锐,容易得罪人且不自知。最重要的,先生的字太‘方’,仿佛在写每个字时,周围有个方格围住,但白纸上并无方格,方格是先生自己在心中画出的,这是先生内在的束缚。”
“姑娘就没这问题了。”老者视线转向暖暖写的那张纸,然后说,“字的力道适中,整个字一气呵成不停顿,笔画之间非常和谐,显示姑娘个性随和、人缘极好。可惜收尾的笔画既弱又不明显,字与字的间距有越来越小的现象,因此姑娘缺乏的是勇气与执行力。”
“那她应该如何?”我又拿出一枚铜钱放在他面前。
“做事别想太多,对人不用太好。”老者说。
“那我呢?”我准备掏出铜钱时,老者朝我摇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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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问题请恕老朽无解,先生内在的束缚只能靠自己突破。”
老者说完后,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和暖暖便站起身离开。
“请等等。”老者叫住我们,“字是会变的,几年后或许就不同了。你们日后可以跟纸上的字比对。”
老者将那两张纸递给我们,暖暖伸手接过。
我只走了两步,又回头再将一枚铜钱放在老者面前,问:“请问我和她适合吗?”
“你们是两个人,所以算两个问题。”老者说。
我只好又掏出一枚铜钱放桌上。
“你问的是性格吗?”老者说。
“对。”我说完后,右手抓起桌上一枚铜钱。
老者略显惊讶,我说:“因为你也问了一个问题。”
老者首次露出微笑,说:“如鱼得水,意气相投。”
我右手握住铜钱,化拳为掌拍了桌面,铜钱碰撞木桌时发出清脆声响。
“还有……”暖暖在身旁,我不敢直接问,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比方说,一男一女,意气相投外,还有别的,也相投吗?”
老者抓起这枚铜钱,右手顺势斜抛上空,铜钱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后,噗通一声掉进苏州河里。
“这个问题要问老天。”老者说。
离开那座亭子,我和暖暖若有所思,都不说话。
“你觉得刚刚那位老先生如何?”
我说完后,递了枚铜钱给暖暖,她伸手接过。
“挺怪的。”暖暖又将那枚铜钱递给我,问,“你觉得呢?”
“不是挺怪。”我说,“是非常怪。”
然后我们很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大伙在一座两层楼高的石孔桥上集合,我们便从北宫门离开颐和园。
无论在车上,学校食堂里吃饭、洗澡,我脑海里都不断浮现老者的胡须。
洗完澡到教室聊天,问了很多同学是否也让那位老者算字?
结果大家都是经过而已,并未坐下来算字;只有学弟坐下来。
“我以为是问姻缘的,便让他算字。”学弟说。
学弟说老者尚未开口,他便说出生辰八字,还问自己的姻缘是否在北方?
“你的姻缘在嵩山,对台湾来说是北方没错。”我插嘴说。
“为什么在嵩山?”学弟很好奇。
“嵩山少林寺。”我说,“你是出家的命。”
“学长。”学弟苦着脸,“别开这玩笑。”
“好。”我笑了笑,“老先生怎么说?”
“那老先生说:不问姻缘,只问性格。我只好乖乖写字。”
学弟把他写字的那张纸拿给我,竖排写的是:我肚子好饿想回家吃饭。横排写的是:你不问姻缘坐在这干嘛。横竖的排列是┬,横排和竖排不直也不歪,像s型弧线。字体既歪又斜,字的大小也不一。
老者说学弟的思考无定理、没规范,容易恣意妄为;但因个性好,所以字迹随性反而是一种福报。
“对了。”我说,“你为什么想问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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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弟示意我放低音量,然后轻声说:“借一步说话。”
学弟往教室外走去,我站起身走了一步便停。
“学长。”学弟说,“怎么了?”
“我已经借你一步了。”我说。
学弟跑过来,气急败坏地推着我一道离开教室。
远远离开教室,学弟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我们席地而坐。
“学长。”学弟开口,“你知道我喜欢王克吗?”
“看得出来。”我说。
“这么神?”学弟很惊讶。
“白痴才看不出来。”我说,“你喜欢王克,所以呢?”
“我们后天早上就要回台湾了,我想……”学弟的神情有些扭捏。
我大梦初醒。
是啊,就快回去了,也该回去了。
来北京这些天,没兴起想家的念头,一时忘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但不管自己是适应或喜欢这里,终究是要回家的。
“要回台湾了,所以呢?”定了定神,我说。
“我想告诉王克,我喜欢她。”学弟说。
“那很好啊。”我说。
“可是如果她也喜欢我,该怎么办?”
“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不是皆大欢喜?”
“我在台湾,王克在北京啊。”学弟的语气略显激动,“路途这么遥远,还隔了台湾海峡,以后怎么走下去呢?”
“那就别告诉她,当作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我怕以后到老还是孤单一人,牵着老狗在公园散步时,低着头告诉它:我曾经在年轻时喜欢一个女孩喔,但我没告诉她,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说完便掉下泪。而老狗只能汪汪两声,舔去我眼角的泪珠。然后我默默坐在公园掉了漆的长椅上,看着天边的夕阳下山。夜幕低垂后,一人一狗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学弟越说越急、越急越快,一口气说完中间没换气。
“你可以去写小说了。”我说。
“我是认真的。”学弟说,“学长,你不也喜欢暖暖?”
“你看得出来?”
“我也不是白痴。”学弟说,“你会怎么做?”
学弟,我大你两岁。在我们这个年纪,每增加一岁,纯真便死去一些。
我曾经也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式爱情;但菊花已在现实生活中枯萎,而我也不再悠然。
这并不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便可以在一起的世界。
这世界有山、有海,也有墙,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平坦。
我不会告诉暖暖我喜欢她,或许就像苏州街算字的老先生所说,这是我内在的束缚,自己在心中画出的方格。
我不会越过这方格,如果因为这样便得在公园牵着老狗散步,我也认了。
“别管我怎么做。”我说,“你还是告诉王克吧。”
“万一她说喜欢我呢?”学弟说。
“你自己都说‘万一’了。”
“对啊,我想太多了。”学弟似乎恍然大悟,“我如果跟王克说喜欢她,她应该会说:我们还是当同胞就好,不要莋爱人。”
“我想也是。”
“轻松多了。”学弟笑了笑,“我明天找机会告诉她,反正我说了,以后就不会有遗憾了。”
学弟似乎已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开始跟我说今天发生的琐事。
他还留了个在苏州街兑换的元宝当作纪念。
当我起身想走回教室时,学弟突然说:“学长,这样会不会很悲哀?”
“嗯?”
“我因为王克会拒绝我而感到高兴,这样不是很悲哀吗?”
学弟苦笑着。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又再度坐下。
一直到我和学弟走回寝室休息前,我们都没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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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跑哪去?”一走进教室,暖暖见到我劈头就说,“我找不着你。”
“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说说话吗?”
“我们还是当同胞就好。”我说。
“说啥呀。”
“嗯。”我点点头,“这个问题很深奥,我得思考思考。”
说完后我便坐下,留下一头雾水的暖暖。
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尽是与学弟的对话。
随着这些天跟暖暖的相处,彼此距离越来越近,渐渐有种错觉:觉得每天看到暖暖、跟暖暖说说话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也是习惯;却忘了这是生命中偶然的交会,交会过后又要朝各自的方向继续前进。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在前往机场的车上,那时我的心情会如何?
暖暖的心情又如何?
“被变种蜘蛛咬了,会变成维护正义的蜘蛛人。”我叹口气,说,“但被疯狗咬了只会得狂犬病。”
“又说啥?”暖暖问。
“这世界存在的道理,不是年轻的我所能理解。”我说。
“你还没睡醒?”暖暖看了我一眼。
是啊,昨晚一直没睡好,现在开始语无伦次了。
来上课的老师也是昨天在北大治贝子园上课的老师,但今天讲孔孟。
孔孟孔孟,“恐”怕会让我想做“梦”。
虽然很想打起精神,但眼皮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轻;一旦它想合上,力气再大也打不开。
这教室我已习惯,不觉陌生,有种安定感,像家一样;而老师的声音则像母亲温情的呼唤:回家吧,孩子,你累了。仿佛听到耳畔响起:“儒家强调道德伦理,重视人的社会性;道家则强调究竟真实,重视人的自然性……”
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偶然醒来,看见面前的白纸写了好多次“北七”,数了数,共十七次。
“你醒了?”暖暖低声说。
“回光反照而已。”我也低声说。
“别睡了。”
“我也想啊。”
暖暖拿起笔,在我面前写上:我要去暖暖。
“我醒了。”我说。
中途下课出去洗把脸,勉强赶走一点睡意。
继续上课时,总感觉暖暖在一旁窥探,我精神一紧张,便不再打瞌睡。
终于把课上完后,我松了一口气。突然想到这不仅是我在北京的最后一堂课,也是我学生时代最后一堂课。
没想到最后一堂课会以打瞌睡结束,我真是晚节不保。
中午大伙驱车前往纪晓岚的故居。
一下车便看到两棵互相交缠的紫藤萝,树干虬曲、枝叶茂盛、花香扑鼻。这两棵紫藤萝是纪晓岚亲手种植,已两百多岁了,依然生机盎然。紫藤萝原本在故居院内,但修路时拆了部分建筑物,于是裸露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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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树下立了个石碑述说紫藤萝的来历,即使你从旁经过,也未必多看一眼。
纪晓岚故居东侧有家晋阳饭庄,我们中午就在这吃饭。
晋阳饭庄虽叫“饭庄”,却以山西面食闻名。
李老师点了刀削面、猫耳朵、拨鱼等面食,让我们大快朵颐一番。
刚听到猫耳朵时,还颇纳闷,原来是一片片小巧且外型像猫耳朵的面食。
而拨鱼是水煮面,有点像面疙瘩,但是头尖肚圆,形状像鱼。
山西菜口味较重,也较咸,外观不花哨,但风味独具。
香酥鸭和蚕茧豆腐这两道菜更是让所有学生啧啧赞叹。
饭后我们便走进纪晓岚故居内参观。
这里最初的主人并不是纪晓岚,而是雍正年间大将、岳飞的后裔岳钟琪。后来岳钟琪获罪拘禁,当时纪晓岚父亲刚好到京任职,便买下此宅。
两百多年来,此宅屡易主人、历经沧桑,晋阳饭庄也在此营业。
2001年晋阳饭庄迁到故居东侧,同时开始整修纪晓岚故居。
隔年纪晓岚故居终于正式对外开放。
纪晓岚故居现存只剩两堂一院,呈南北走向,面积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南边是正厅,目前当作纪念馆陈列室,展出纪晓岚生平及各种相关史料,例如他当年主持编纂的《四库全书》和晚年所作的《阅微草堂笔记》;还有纪晓岚生前用过的部分物品以及藏书,包括著名的烟袋锅。
里头有张和人同高的纪晓岚画像,是个脸孔清瘦、长须垂胸的老者。
同学们初见画像的反应几乎都是惊讶,眼前这位老者相貌一般,甚至可说丑陋;而纪大学士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这样也好,纪晓岚聪明多才、风趣幽默,如果又相貌堂堂,未免太过。
几个男同学面露安慰的笑容,可能他们心想其貌不扬的人也可风流倜傥。
风流倜傥的人也许相貌一般,但不代表相貌一般的人就容易风流倜傥。
刘德华长得像猪、猪长得像刘德华,这两者意义完全不一样啊!
“你今天咋了?”暖暖说,“嘴里老是念念有词。”
“是吗?”我回过神。
暖暖眼神在我脸上扫了扫后,点点头说:“有股说不出的怪。”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今早睡太饱的缘故。”我笑了笑,接着说,“你会不会觉得纪晓岚的画像,很像昨天在苏州街遇见的老先生?”
暖暖仔细打量画像,说:“经你一说,还真的有些神似。”
“你身上还有铜钱吗?”我说,“给他一枚,问他在这里快乐吗?”
“无聊。”暖暖说。
北边即是纪晓岚的书斋——阅微草堂。
草堂内有幅纪晓岚官服画像,看起来三分气派、七分自在。
墙上挂满字画,还有一幅孔子的画像。
草堂内主要分成待客饮茶、读书写作以及生活起居三个地方。
整体看来,只是间简单的书房,显示纪晓岚的淡泊与俭朴。
我们走到院子,院子很小,四周有些草地,西侧有个大水缸。
有株两层楼高的海棠孤伶伶站在院子东北角,在简单的院子里特别显眼。
正对着海棠树则有尊婢女模样的塑像,手里拿了把扇子。
李老师领着大家走到海棠树旁,开始说起这株海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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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是纪晓岚亲手种植,原先有两株,其中一株在改造老房时被砍掉。
这是纪晓岚为了怀念他的初恋情人——文鸾而种的。
纪晓岚初识文鸾时,她才十三岁,是纪晓岚四叔家的婢女。
文鸾性情乖巧、聪慧美丽,两人年纪相仿,常在四叔家的海棠树下嬉戏。
隔年纪晓岚父亲要带着他离乡赴京任职,纪晓岚万分不舍,临行前匆匆跑去四叔家与文鸾道别,并给了她一枚扇坠作为纪念。
几年后纪晓岚回到老家,文鸾已亭亭玉立、标致动人。两人在海棠树下许下誓言、互订终身,约好纪晓岚取得功名后回乡迎娶。
纪晓岚初次应试却名落孙山,一直等到二十四岁那年才终于高中解元。
纪晓岚并未忘记当初的誓约,立即托人到文鸾家提亲。
但文鸾父亲趁机狮子开口需索巨额财礼,亲事因此耽搁。
文鸾并不知道父亲从中作梗,以为纪晓岚早已将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从此忧思成疾,身子日渐消瘦,终至香消玉殒。
“纪晓岚悲痛欲绝,便在这里亲手种下海棠。”李老师说,“二十年后,纪晓岚有天在树下假寐时,梦见一女子翩然走来,站立不语。醒来后,知道是文鸾,便向人询问文鸾葬在何处,但人家回答说文鸾之墓久埋于荒榛蔓草间,早已不能辨识。纪晓岚感慨万千,写下《秋海棠》一诗。这段梦境描述于他所写的《阅微草堂笔记》中,你们可以读一读。”
“《秋海棠》这首诗,老师知道吗?”暖暖问。
李老师微微一笑,指着一旁的石碑,说:“在这《海棠碑记》里。”
大伙围过去看碑文,碑文上说这株纪晓岚种植的海棠已经两百多岁了,至今仍是春来花开满树,秋来果实弯枝。
碑文也写下纪晓岚当时的心情:
万端恸怜中,植此海棠树,睹物思旧人,一生相与随。
最后附上《秋海棠》的诗句:
憔悴幽花剧可怜,斜阳院落晚秋天。词人老大风情减,犹对残红一怅然。
大伙不胜唏嘘,这时也才明了那尊拿了把扇子的婢女塑像是文鸾。
李老师让我们在海棠树下走走,试着感受深情的纪晓岚。
“纪晓岚的轶闻趣事总脱不了风流多情,今天就当成是帮纪晓岚平反。”李老师说完后,径自走开。
我和暖暖在院子四周漫步,脚步很轻。
看见晋阳饭庄推出的“阅微草堂名人宴”广告,里面有道菜叫海棠情思。
我很怀疑知道海棠典故的人,吃得下海棠情思吗?
“暖暖。”我说,“你父亲为人如何?”
“提我父亲做啥?”暖暖问。
“只是想知道而已。”
“他这人挺好的呀。”
“那就好。”我说。
张老师要所有同学围在海棠树下合张影,然后我们便离开纪晓岚故居。
李老师买了几小袋纪晓岚老家的特产金丝小枣,每人分一些,在车上吃。
经过门前的紫藤萝时,李老师说有几位伟大的文人作家如老舍等,曾在紫藤萝棚架下,赏古藤、品佳肴。
我赶紧拿颗枣塞进嘴里,再抬头看看如云的紫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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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啥?”暖暖问。
“以后人们提到曾在这里赏古藤品佳肴的名人时,也要算我一个。”我说。
暖暖没理我,直接走上车。
我们在车上边吃枣边听李老师讲些纪晓岚的趣事,没多久便到了雍和宫。
雍和宫是康熙所建,赐于四子雍亲王当府邸,原称雍亲王府。雍正称帝后改王府为行宫,便称雍和宫;乾隆皇帝也诞生于此。
乾隆时又将雍和宫改为喇嘛庙,成为中国内地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
同学们各买一大把香,以便入庙随喜参拜。
一入宫内,远处香烟袅绕,耳畔钟声悠扬,给人幽静、深远之感。
“雍和宫是很有佛性的地方,礼佛时心里想着你的愿望,如果你够虔诚,愿望就容易实现。”李老师说。
如果是十年前,我的愿望是金榜题名;如果是一年前,愿望是顺利毕业;如果是十天前,我的愿望是早日找到满意的工作。
但是现在,我的愿望很简单,那就是可以常常看到暖暖的笑脸。
于是每当走进任一庙殿,见到各尊大小佛像,无论泥塑、铜铸或是木雕,我总是拿着香低着头想着我现在的愿望。
眼角瞥见暖暖手上的香晃啊晃的,不安分地摆动着。
“香拿好。”我伸手帮她把香拨正,“会伤到人的。”
暖暖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
进了雍和宫大殿,李老师说这里即相当于大雄宝殿。
“一般的大雄宝殿供奉横三世佛,中间为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左为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右为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这是空间的三世佛,表示到处皆有佛。但这里供奉的是竖三世佛。”李老师说,“中为现在佛释迦牟尼佛,左为过去佛燃灯佛,右为未来佛弥勒佛。这是时间流程的三世佛,表示过去、现在和未来,因此无时不有佛。”
空间也好、时间也罢,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想看到暖暖的笑脸。
刚想完第二十七遍现在的愿望,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急忙收手。原来是暖暖被唐卡吸引住目光,手中的香头刺中我左臂。
“呀?”暖暖说,“对不起。没事吧?”
“没事。”我说,“如果刚好刺中额头,我就成观音了。”
“别瞎说。”暖暖说。
虽然嘴里说没事,但拿香低头时,左手臂总会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走进万福阁,迎面就是一尊巍然矗立的巨佛——迈达拉佛。
“迈达拉是蒙古语,藏语是占巴,梵语是弥勒,汉语就是当来下生佛。”李老师说,“也就是竖三世佛中的未来佛。”
迈达拉巨佛由整株白檀木雕刻而成,地上十八米、地下八米,总高二十六米,是世界最大的木雕佛。
佛像头戴五佛冠,身披黄缎大袍,腰系镶嵌珠宝的玉带,手拿黄绸哈达;全身贴金,身上遍是缨络、松石、琥珀等珠宝玉石。
双目微垂,平视前方,神情虽肃穆却仍显慈祥,令人不自觉发出赞叹。
同学们问起为何这尊佛像要如此巨大?
“佛经上说,在未来世界中,弥勒佛降生人间时,人类要比现在人高大,那么未来佛势必比现在人更高大,所以才雕刻如此巨大的未来佛。”李老师回答后,顿了顿,又接着说,“世界如此纷乱,总不免令人殷切期盼未来佛——弥勒佛能早日降生娑婆世界,普度众生。这或许也是未来佛像如此巨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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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李老师说,“这尊佛像如何摆进万福阁里?”
大伙下意识转头看一下庙门,随即傻眼。
佛像如此巨大,即使横着抬进来,也根本进不到里面。
“凉凉。”暖暖问,“佛像咋可能进得来?”
“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我说,“而是需不需要的问题。”
“蔡同学。”李老师指了指我,说,“请说说你的看法。”
“一般人是没办法把佛像运进来,但或许有绝顶聪明的人可以想出办法。但如果真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想出先立佛像再建阁这种最简单的方法呢?”我说。
“大家明白了吗?”李老师笑了笑,“每个人心中都有阁在先、佛像在后的预设立场,即使有最聪明的办法,其实却是最笨的事。心中有了线,思考便不够圆融周到。”
大伙恍然大悟,想起刚刚想破头的情形,不禁哑然失笑。
“有时环境不好,你会想改善环境让自己满意,但结果常常是令人气馁。你何不试试把自己当成万福阁、把环境当成是巨佛,让自己转动去配合不动的环境呢?”李老师说完后笑了笑,呼了一口长气,说,“这是我们在北京的最后一个行程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雍和宫里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细看,给你们一个半钟,之后我们在宫门口集合。”
大伙各自散开,我和暖暖往回走,除主殿外也走进各配殿。
暖暖对唐卡很有兴趣,一路走来,总是在唐卡前停留较久。
到了集合时间,准备要上车前,我跑去买了些藏香。
“你要礼佛吗?”暖暖问。
“不。我要礼我。”我说,“考试前点上一些,便会满身香,像佛一样。也许考试时,不会的题目说不定会突然顿悟。”
“又瞎说。”暖暖的语气带点责备,“这样你的愿望咋实现?”
我心头一惊,几乎忘了要上车。
回到学校后,觉得有些累。
不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而是因为觉得旅程要结束了,有种空虚的无力感。
同学们好像也是如此,因此教室里颇安静,完全不像前几天的喧闹。
“钱都用光了。”李老师开玩笑说,“晚上咱们自个儿包水饺吃。”
大伙一起擀面皮、和馅、包饺子、煮汤,笑声才渐渐苏醒。
吃饭时怎么可以没有余兴节目呢?
大伙说好,原则上以组为单位,上台表演;但也不限,谁想上台便上台。
最先上台的一组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布,隔在讲台中间。
北京学生站左边,台湾学生站右边。两边学生隔着布看着另一边的影子,侧耳倾听另一边的声音。
一边有动静,另一边立刻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开始我看不懂他们在演啥?渐渐的,我开始懂了。
我不禁想起刚到北京时,两边的学生从陌生到逐渐熟悉,常可听到:
“听说你们那边……”北京学生开了口,但不免支支吾吾。
“听说你们这边……”台湾学生也开口,但总是含混其词。
彼此都很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又怕不小心误触地雷。
像拿了根长棍子在高空走钢索,小心翼翼控制手中棍子维持平衡,然后战战兢兢的,一步一步缓慢前进。
随着熟悉度提高,脚下的钢索越来越宽,终于变成一块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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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棍子便被远远抛开,脚步变实,甚至开始跑跳。
刚听到对方问题时的反应总是惊讶,因为觉得怎么会有这种误解,到最后却是伴随爽朗的笑声,因为觉得对方的误解是件有趣的事;同时觉得自己的误解也很有趣。
原来彼此都在光线扭曲的环境里,看到对方的长相。
于是彼此都不了解对方,却都自以为了解。
“我们要解放台湾同胞。”左边的北京学生突然说。
“来啊来啊,等好久啰。”右边的台湾学生回答。
“别瞎说!”台下北京张老师很紧张。
“同学们爱玩,没事。”李老师反而笑了笑。
“我们要拯救大陆同胞于水深火热之中。”台湾学生说。
“喂!”台湾的周老师和吴老师不仅异口同声,也几乎同时站起身。
“好深喔。”
“好热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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